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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铁之血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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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
  公共汽车在城市迷宫里穿行。上海的公交线,像蛛网一样扑朔迷离。它不是直线,而是最大限度地容纳着崎岖不平的站点,从而使公交道路像打摆子一样忽上忽下,忽南忽北。
  汽车几乎贴着巷道的边缘,很难想像,如此狭窄的街道上,还是汽车川流不息的要道。高耸的楼道,拥挤地簇立在道路的两侧,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一样,直劈大地。城市的空间,滋生出许多畸形的结构,就像原始森林里的植物拼命地要抽长自己的身躯,抢占高空那一抹维系生命的阳光。城市里甚至可以让闪电也变得狭窄起来,巨型的杆子似的高楼,就是一道被挤压成豆芽菜一般的干涸的闪电。
  城市的下午的时光是漫长的,失去了自然的生物钟与晨昏转换应有的节奏。城市的方向感被乱七八糟的街道暴虐地切开,街道误导的方向,就像城市里不负责任的骗局一样,不值得信任。暮色的来临是城市里一道奢侈的加餐,被撇开在城市的食谱之外。
  在渐渐上涨的车厢外的灰色的气息中,城市陷入到一种深沉的暧昧的临近黄昏的暖色里。公共汽车就像一把尖锐的刀,切割着城市的断面,窗玻璃外,是城市像地壳一样缤纷斑斓的层层叠叠的记录。这种断面里,既有着市中心豪华高楼的气宇轩昂,也有着居民区地段俗不可耐的下里巴人,它们交错着闪过汽车的窗户,把城市不可谐和的姿影,浓缩在车窗一成不变的镜框里。
  越接近城市的边缘,那种世俗的城市图景便如地幔一样,变得浓厚而粘稠。在舒缓的天光的映照下,城市像蚌类伸展开自己的肉足,把它的隐秘的内幕,缓缓地暴露出来。上海,这个最容易见到靓丽外表与美丽女孩的城市,在这个时候,会展现出它的丑陋的遮蔽的真实。在紧贴着道路的狭小的楼前空间里,摆放着躺椅,那上面必定会坐着一个佝偻的老人,这几乎成为上海路边的一个必不可少的风景,就像到处都可以看到挂在阳台上的肮脏的被褥一样。城市里充满着矛盾与对立。时尚的少女与垂暮的老人,构成了这个城市最尖锐的辩证关系。少女令城市充满着活泼与青春,而老人,则让城市变得窒息与困顿。这两者有必然的关系吗?没有人去考证与研究这些,城市的存在,只有空间的轴线,是同一时间里空间的比较,而绝没有时间的纵深性对比。在城市里,永远是即刻的存在,决定着地位与永恒,历史的判断与价值,注定是无力与空洞的。所以,城市里,永远是少女招展着城市的时尚的旗帜,成为一个城市的代表与赏识的中心。而老人们,他们是少女的未来,但城市不需要昨天与明天的起点与结局,它永远是一种横向的同一时刻的布置。
  柳丝丝与那个男孩并没有说多少话,她沉寂地望着窗外,显得宁静而平和。
  地面突然变得高耸起来,并且开始了弯曲的行进。这是公共汽车正在驶上卢浦大桥的引桥。
  随着地面的抬高,一缕鲜艳的像血一样的阳光,突然照进了没有色彩的没有激情的车厢里,令整个空间里洋溢着灿烂的云霓。
  阳光在柳丝丝的脸上欢蹦乱跳地闪跃着,掠过她的脸上的光线,又照射到那个男孩的脸上,他被外面的那股美丽的晚霞所吸引。那种绯红的涂满天空的色度,一直被高楼遮挡着,现在它们放肆地涌进车厢,在移动着的车厢里徘徊、游动。
  他惊异地望着身边的这个女孩的侧面的轮廓。柳丝丝微微地侧着身子,眼睛若有若无地看着那炫目的夕照,她的脸上挂着一种平静,好像她早就熟悉这样的颜色,这样的城市的另一种光辉。她的沉静的泰然,与车窗外旋转着的暖色调的阳光,仿佛对立着,但又天衣无缝地交织在一起。
  汽车绕行着卢浦大桥的引桥,缓缓上升,地面开始坍陷下去,下一层的引桥上的汽车,立刻变得渺小而遥远,可以感觉到自己与地面的距离在扩张。在这种旋转中,你可以感觉到你升起在城市的上空,跃上了城市的天空,去领略城市里深埋着的无法俯瞰的一切。
  那个男孩的目光悄悄地盯住柳丝丝那侧面的轮廓。偷窥女孩可不是一个文明的举动,但你无法不被她身上的那种光彩,那种气氛,那种宁静所吸引,所打动,你想搞明白,是什么让女孩变得神奇而不可侵犯,是什么使她变得非人间所有。
  城市的夕阳,其实并不是那样的鲜红,只是,你一直被深埋在城市的没有色泽的平凡生活里,当你被城市的暮色吸引的时候,你会觉得那种强烈的对比色,呈现出一种非常饱满的艳丽与华彩。金黄色的阳光的芒刺,在柳丝丝的脸颊的边缘上,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绯红,而且在悄悄地变幻着那种流金溢彩的颜色,少女与夕阳也许天生就有着谐和的成份,她们在那一刻携手交融的美丽,铸造出城市梦幻般的极品。
  过了桥,那个男孩在花木站下了车。分手时,柳丝丝问了他的姓名,他告诉她:“我叫韩力护。”
  “你怎么叫这么一个怪名字?”柳丝丝笑着,向他道别。


135(此一节,重回莎比在培训班段落,为便于识别,特此注明)
  黎明的无所作为的迷蒙的光线,照进了窗帘。
  莎比睁开眼睛,有一刻,她不知道身在何方。
  她想让自己感受身处何方,这时候,她是通过对心里是否有压力来找回被睡眠压抑着的记忆的。
  她觉得心里涌动着一种暖意,一种温情的甜蜜。没有什么负担与不快郁积在心中,渐渐地,昨天的记忆,走进了她的心里,她记得她与小穆从正大广场那一级连着一级的云梯般的电梯上下来,在那种纷繁的人流里,她摒弃了孤独,一种由心到外融化了的孤独。
  以前她与小穆曾经一起走在城市里,但那时候,她没有亮出自己的职业与身份,心里藏着一个隐私,这阻碍着她对身边感情的分享,但现在不同了,她觉得与这个男孩有了一种共同的默契,有了一种不存在旮旯的沟通,这让她的心情顺畅了许多。以前一直遮着掩着的心情,终于在这一刻完全地放松开来了。难怪今天起来,她觉得一直以来压迫着她的心胸以及潜意识的恐惧,被清洗得干二净了。
  她只是觉得有一种放松,至少她对身边的这个男人敞开了自己,她不再觉得负累。甚至她珍惜这种友情般的融洽气氛,为了报答这种友谊,她想起了柳丝丝,这是她想到的给予那个男孩的最真诚的回报。
  莎比脱下睡衣,换上裙子,记忆渐渐地回到了她的思想里,她被一种甜滋滋的感觉充满着,并且在她的心里流淌开来。
  她开了房门,以前她对另一个房间的那个男孩有一种拒绝与戒备,今天不一样了,她甚至想悄悄地溜进去,吓他一下。
  她走进小穆的房门,发现小穆的门开着,再看床上,空无一人。莎比猛地想起,昨天小穆就没有回来,想想自己刚才蹑手蹑脚的傻傻的行为,她用自己的手,猛地揪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对自己说:“你这个小傻瓜,你真是笨到家了。”
  咋就忘了呢?她在心里责怪着自己。瞧你这魂不守舍的,脑子里七错八岔的,真的要好好整整了。
  昨晚,她与小穆在正大广场吃了晚餐,刚刚乘着电梯准备一起回来,突然小穆的电话铃响了。
  电话是钱盛肿打来的,告诉小穆,小火已经离开了剧组,因此,她在火车站附近原来租用的地下仓库已经没有人住了,小穆与莎比住在一个屋子里,毕竟男女同处一室不方便,现在正好让小穆住那儿。
  钱盛肿在电话里征求小穆的意见,是今晚就去呢,还是明天再搬。钱盛肿提到一套美国CANOPUS数字非线性编辑系统下午刚刚运送到那里,但不知效果怎么样,意思叫小穆测试一下。听到这话,小穆浑身来了劲,一直以来,他都在别人的工作室里学习非线性编辑技术,但那完全是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工作室里业务很忙,他很难有机会上台去正式操作,特别是这种电脑运作,一旦介入,思维几乎不能中止,但小穆一直在一种断断续续中在人家的机台上训练自己的操作,从来没有一种连贯的时间供自己酣畅地过把瘾一回,现在听说钱盛肿专门配置了这套他一直梦寐以求的设备,真的有一种喜出望外的感觉。
  莎比当时在小穆的旁边,可以感受到小穆的那种兴高采烈的神情,好像天下最美的事,就放在他的眼前。她的心里当时还隐隐地生出一丝无来由的嫉妒的情绪,但是,她实在没有勇气拂走他的热情,便露出与他一样欣喜的笑容,文静地看着他。
  “你说我是不是现在就去?”小穆征求着莎比的意见,但他眼睛里燃烧的热情告诉莎比,她的回答只有一个。
  “你喜欢,你就去吧。”她抿着嘴唇,像在藏着笑意。
  “真的,你知道吗?这对我很重要。”小穆似乎要全力地把他的快乐传染给面前的这个女人。
  “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在盼着呢。”莎比说。
  “如果我真的搞上手了,将来我面前的障碍又会少一样,我会多一份顺利的。将来,我们……”小穆的眼光火热地看了一下莎比,但他似乎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莎比心里咚地响了一下,尽管她能猜到小穆想说什么,但她还是紧跟着问了一声,“什么?”
  “我们——”小穆的眼睛里流淌着柔情蜜意,“我们以后离开钱盛肿,也就不怕什么了。”
  莎比似乎感到一种失望,但她迅即地告诉自己:你还期待着别的什么可能吗?小穆这样说,是最好的方式了。于是,她平和地问道:“你真的想离开这儿?”
  “难道你不也是这样想的吗?钱盛肿干这种事,迟早要翻船,我们要抓紧时间,多为将来积累一点资本。”小穆口无遮拦地说道。
  “我这样想过,但我无所谓了,反正……我就这样了,如果你将来出去,那我就很高兴了。”莎比说道。
  “你说什么话?你还真的想留在这儿?”小穆望着她。
  “我留不留都无所谓,如果你能出去,找到一个更好的地方,我会为你高兴的。”莎比低声说道。
  “你怎么了?你不愿意出去?”小穆有些不解地问着她。
  “不是不愿意,是我也没有地方去啊。”
  “将来我有了技术,到什么地方不能过好日子。”
  “你好就行了……”
  “什么你啊我啊,是我们的。”
  “别……”莎比突然觉得鼻子一酸,她只觉得面前的这个男孩太好了,她一定要把一件最好的礼物给他,来回报他对自己的好。
  “怎么了?”小穆似乎没有感受到莎比的异样,“我知道现在说这话还有一点早,但绝不能放过一点机遇。你应该理解我现在为什么就这么迫不及待吧?”
  “理解,理解,”莎比连声说,她想把自己心里的那种酸酸的想法遮掩过去,“那你过去吧。”
  “那你一个人怎么办?”小穆不放心地看着她。
  “我也不是小孩子,还怕丢了不成?”莎比低着头,自己都觉得好笑,面前的这个小弟弟居然关心起她来了。
  “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你把我送回去,再赶到闸北,要多长时间啊。行了,我会摸回家的。”
  小穆毕竟太贪恋新设备给他带来的兴奋感,便叮嘱莎比回到家,一定要给他打电话,然后两个人分手告别了。
  就是昨晚这样的分手,在莎比的心里留下了芬芳的回忆与美好的感觉,连早上的空气,都变得清新怡人了。她在想啊,这个小穆啊,有了一套电子设备,连命都不要了,估计他一晚都没有睡觉。想到这里,她有些懊悔,昨天也许不应该放他走,一个没有女人管着的男孩,就像一头野马一样,乱闯乱撞,过着狼狈不堪的日子,如果有一个女孩在他的身边就好了,这个女孩应该是什么样的呢?莎比的脑海里又浮现出柳丝丝的俏丽的面容,她的少女的纯真的洁净的神情,小穆与她真是很般配啊。
  这么想着,她的心里混合着七上八下的滋味,但这并没有冲淡她心里快乐的主调。
  手机突然响了,她扔下餐具,急忙奔到床头,她想一定是小穆来电了,但接过电话,才知道是钱盛肿来的。
  “莎比啊,你八点钟前开车到锦江宾馆去一趟,把黎教授带过来,今天有她的课。”钱盛肿吩咐道。
  “那一个黎教授?”莎比问道。
  “就是那个黎影河啊,你不是知道她的吗?那个什么什么走狗王晓坡的遗孀啊。给我们网站写过《论AV影片的启蒙意义与文化含量》的……,想起来了吗?”
  “真的?我知道我知道,我好喜欢她的,我还喜欢她的丈夫。”
  “瞧你高兴的,今天你好好与她聊聊。”
  “钱主任你真神了,黎教授都能请得动啊?”莎比几乎发出超大的音量。
  “现在有钱什么东西请不来?”钱盛肿说道。“黎教授不是连自己的情书都拿出来了吗?”
  “那人家可不是为了钱,那是为了纪念一段感情。”
  “随你怎么说吧。”钱盛肿呢咕道,在断掉电话之前,莎比听到他的一句话,“这世上不为钱的人,是傻帽。”


136
  莎比开车出去,专捡大道走,驶上了南北向的成都北路,她才算松了一口气。上海的道路太复杂,开着车,她只能选择那些有着鲜明标志的道路,不然的话,她就要彻底地被击倒在上海那乱麻一样的道路上。
  把车停到锦江饭店的地下车库,她打电话给钱盛肿,问如何联系黎教授。老钱告诉了她一个号码,莎比来到饭店前面的花园里,一边打电话,一边等人。
  透过绿树的遮蔽,锦江饭店的主建筑影影绰绰地闪现在树丛中。从外观上看,它有一点陈旧,建筑风格一看上去就像经历过历史的风尘,它沉重而没有现代建筑的透明轻越。上海,就这样错杂与混和着各个历史时代,它有着现代的时尚气质,但更有着历史的杂合色彩。
  上海的老建筑,给人的感觉是一种墩实、深厚的氛围,大理石的墙面,夸张了这样的厚重感。过去与现在的强烈的反差与对比,使上海像一个魔幻小说中的诡异的世界。当莎比来到这里,她觉得面前的很像是《蝙蝠侠》中的那个古怪的世界。那里的城市,仿佛是一个未发育完全的中世纪的城市,突然被安插到现在都市里,整个一个不谐和。而上海的建筑未尝不是如此。锦江饭店的标志性主楼,在日益生长的城市里,早又失去了自以为是的高人一等心态。它的主体建筑,像一座扇形的伸展开来的碑座,中间仿佛是高潮崛起的顶点,两边呈阶梯状的曲曲折折,随行着下降,仿佛从平台期的顶端向两边恢复着正常。看着阴沉沉的窗户,共有十八层,所以,这座楼也被称为“十八楼”。在这样的楼房里藏着太多的秘密,人类无中生有地在一马平川上制造了空间,然后在里面塞入了阴谋与历史,就让城市变得复杂而深不见底。当人类被建筑隔在外面,里面的世界总会使人浮想联翩。
  莎比胡乱想了一会,接通了电话,里面传来一个带着京腔的女音,字正腔圆,十分悦耳。
  “黎教授吗?”莎比激动地问道。
  “我是黎影河。请问你是——”
  “我是莎比,”莎比太激动了,一时就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但一想到自己不过是黎教授的FANS之一员,一般情况下,FANS容易知道偶像,而偶像是不会知道FANS的,于是立刻改口道,“我是接您来的,您认识钱主任吗?钱盛肿的,你的认识?”突然间,她觉得自己的口音怎么变成大和民族的腔调了?莫非A片强国的语言,也很强大啊,连参与A片的演艺人员,也不由自主地受到日语表达方式的感染?
  “噢,认识,认识。您在哪里?”
  “我就在宾馆外面啊,您在哪里呢?”
  “我在一楼的大厅里呢。我马上就出来。”
  “别,您呆着不动,我进来找你吧。要不然,一错身,两下都找不着了。”莎比说道。
  “那好吧,我坐在这儿等你。”
  莎比抖擞精神,穿过大铁门。她还记得当年在中学时曾经和一帮追星族到这里看谭咏麟的往事。当时这里围着黑压压的人群,一层层地累积着,从铁门的缝隙里,寻找明星的蛛丝马迹。人太多了,莎比夹在中间,气都喘不过来,只听到前面有人喊,“看到了,看到了”,人群立刻发生强烈的骚动,莎比被前后夹攻,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轰隆一声,前面失去了压力,她被后边的压力推向前面,跌倒在前面的人身上。原来大家的合力推动,把大铁门推倒了。那时候真有意思,也不分男女,全堆在一起,好像也没有觉得有男女之别。应该说,作为明星的FANS,其实那种感觉真的好纯的,有一种兄弟姐妹的感觉,大家心理上都很通透,也互相很关心,想想多少年前的那个自己,好像与今天隔了好远似的。没想到多少年后,自己也能上镜头了,但与谭咏麟那种上镜自然是不可比的。不过,莎比又想到,很多著名演员,都演过脱衣解带的三级片。香港演员里演过三级片的很多,她喜欢的杨采妮也曾经露出一个十分丰满的奶子,显摆着自己的女性特征。国外的演员就更多了,像著名的卡梅隆小姐,就曾经演过A片。当年钱盛肿还播放过这一段录像,只见里面的卡梅隆,穿着丁字裤,拿着一个大鞭子,殴打吊在屋顶上的一个男人,估计那个男人喜欢受美女的虐待。另外,著名的史泰隆过去也是演A片的出身,可见,A片的行业中,曾经产生过多少伟大的人物,特别是明星啊。莎比觉得自己的联想,岔得太远了,赶紧抑制了自己的思绪,还是多想想现在吧。
  她对黎影河的好感,是因为钱盛肿过去在播放A片的时候,经常提到黎影河,用黎影河的理论,来支持A片事业。莎比记得特别清楚的是,钱盛肿最喜欢强调黎银河的一句经典名言:“每一人都有处置自己身体的权利。”并用这一名言,让AV女优们心甘情愿地在镜头前使用自己的肉体。莎比从心理上,感到黎教授是A片理论的总后台。并不是说莎比对A片有多少感情,只是在全社会对A片业嗤之以鼻的情况下,还有一个尊敬的黎教授大胆地喊出女人有权处置自己的身体,这多少让女优们感到人逢知已的亲热感。这也是莎比为什么从内心里很尊重黎教授的原因。至少黎教授让女优们心里上不再抱着自我谴责的罪责感。这就像古代妓女总是把唐太宗的头像供奉在家里一样,其实女人是容易记得别人的好处的,哪怕你说过一句熨贴过女人的话,都会让女人铭记在心,感恩戴德。


137(继续)
  莎比来到锦江宾馆的底层大厅,晦暗的深色的大厅里,顿时黑暗了她的眼睛,从明亮的光线充足的室外,进入讳莫如深的室内,顿时有一种不适应的茫然感。
  她顿了一会,慢慢地适应了屋内的环境,远远地望着散乱地放置在这个大厅里的客人,竟然一时不知道,哪一个是黎影河。
  在她的想像中,有一个不可替代的黎银河。她的大名如雷贯耳,那么,对应着她的这个名字的女人,应该是华贵的,高雅的,甚至,莎比想像着她应该散发着一种成熟女人的气息,带着金边眼镜,有一双饱满的红润的嘴唇。其实莎比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把一个女人的成熟想像成丰腴的嘴唇。她对黎教授的容貌,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没有把她想像成一个美女教授,毕竟表里如一,对于女人来说,未免太苛刻一些,但她放低要求,黎教授有一双性感的嘴唇,总不是对她的强人所难吧。
  所以,莎比进去的时候,便依次地寻找着有一个性感嘴唇的女人。
  靠在最里面的坐在沙发上的一对男女引起了莎比的注意。那个男人,年届中年,而那个女性,却是一个少女模样,浑身散发着清纯的光泽,那个中年男人深情地望着那个女孩,使莎比吓了一跳。女孩秀发飘飘,侧面的轮廓,凸出粉面团团的曲线,使整个面容庄重中又带着几分妩媚。莎比把注意力放在这对男女身上,倒一时放弃了对黎教授的寻找。
  正在莎比傻乎乎地找不到人的时候,突然,她的身边站来了一个男人。
  “小姐,侬找啥人?侬有空伐?没啥事体就不闲不闲。”那个男人说道。
  莎比白了他一眼,这个男人也在三十多岁的样子,满脸堆着笑,莎比凭着阅人无数的眼光,一看就知道,这个男人就是那种专门猎艳女人的男人。
  “对不起,我是找人的。”莎比克制地回敬道。
  “找啥人?是不是我就是你要找的人啊。”那男人露出洁白的牙齿,一副似曾相识的亲热劲,“小姐,你这条牛仔裤是啥名牌啊,你穿在身上,老合身的。”
  “先生,这是随便在地摊上买的,哪里是名牌?”莎比冷漠地回答道。
  “不像,不像,你穿在身上好有型啊,我看是不是卡尔文克莱恩。看到你,我到想到了那句著名的广告词:‘There’s nothing between Calvinand me’。小姐,不知能不能施舍给我亲密无间?”那男人说着,就凑近目光,伏到莎比的下身部位,作寻找衣服上的标志状。
  莎比腾地觉得脸颊着升起了火球。她知道,这个男人说的那一句英语,是卡尔文克莱恩的形象女郎一句暧昧的挑逗性的广告词。在那个流行于全球的广告中,穿着牛仔裤的广告女郎,挺胸撅臀,亮出全身的线条,说出了那句中文意思是“我与卡尔文亲密无间”的著名广告词,而“亲密无间”则显然是暗示她穿的内裤,直接把广告目击者的眼光,诱惑进女人的内裤里,这种对人的挖窟打洞的性幻想的曲意勾引,成为广告创意擦边球的最佳方案。受此影响,中国广告里那种对诸如洁尔阴、月经用品的广告词中,无一不运用了这样的技巧,使得知其内涵者,能被那种冠冕堂皇的广告词背后潜蕴着的暧昧意义,激发得涌上会意的微笑。
  “你干什么?”莎比连连退后几步,“有什么好看的?”
  “你别误会,我是看看什么牌子的。”
  “我不是告诉你了,我穿衣服不讲究的。根本没有什么牌子。”
  “不穿名牌,还有这样的气质,了不得啊。”那男人后仰着身子,摇头摆尾地看着莎比。“小姐,我今天才晓得,这衣服倒是次要的,重要的是穿在什么人的身上。”
  莎比白了那男人眼,觉得这个男人真是讨嫌,粘着人就不放手。如果在以前,她会觉得有一个男人围绕在身边,颇能满足她的虚荣心,但是,自从与小穆释去了两个人之间的疙瘩之后,她更喜欢寂守着心灵的平静,愿意享受那种不受外界干扰的安静,所以,她看到这个男人像苍蝇一样叮着不放,觉得浑身难受。
  她跌跌撞撞地躲避着那个男人的骚扰,向门口走去,准备再拨打电话,寻找黎影河。就在她后退之时,撞到了一个女人的身上。那个女人很厚实,几乎纹丝不动。莎比连忙向那个女人道歉道:“对不起。”
  那个女人无暇顾她,只是说道:“没关系。”那字正腔圆的京腔,使莎比顿时惊愕得张不开嘴来,“黎教授……”


138
  那个女人正匆匆而焦灼地向门口走去,听到叫声,折转回来,有些奇怪地看着莎比:“你是……”
  “黎教授,我是来接你的。”莎比兴奋地看着她。这个女人,没有看到她设想中的性感的红唇,面前的只是一个发胖的老女人,走在大街上,几乎与那些居委会的大妈没有两样。这也是莎比进来时没有注意到这个女人的原因。她的头发分成两边,露出一张鼓鼓的大胖脸,带有蒙古人的脸部特征,十分的中国,下巴宽大,应该属于“三国演义”所说的后脑见腮的那种面容。一副眼镜拯救了她,使她带上了一份学者的气质。在她的身上,几乎看不到任何一点女人味。专家教授就有这样的本领,能在保持女性身体的模糊概念的前提下,把哪怕是一点的女性风姿都能扫地出门,空留下一个薄油筒子的庸肿的身体,以验明女人的正身。好在莎比的失望只是一刹那的工夫,很快她就宽容了这个女人与她想像中的差距,继续保持着那种见到偶像的崇拜的心情。
  “是你啊,真没想到是你。”黎教授开朗地笑道,她的纯正的普通话,听起来,十分的舒服,有一种大气的感觉。“我还以为你是……呵呵。”
  “以为我是什么?”莎比有些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黎教授意识到猜测的失言,闭口不提。她搂着莎比的腰,好像是久别重逢的样子,“你长得好年轻啊,真的好漂亮。”
  “黎教授真会夸人。我都丑死了。”
  “哎呀,上海的小姑娘这么会谦虚,我还不知道呢。走吧,你看我们刚才像不像演‘三岔口’。”
  “三岔口?”莎比不解地问道。
  “其实是一个京剧的名字,你这样年龄的女孩,不一定知道,上海人喜欢看越剧,不一定知道京剧的节目吧。”
  “我连越剧都不喜欢听。”莎比说道,“我姥姥倒喜欢听,《三岔口》是什么内容呢?”
  “走吧,我们边走边说吧。”黎教授的脾气很好,很乐意与莎比谈话,令莎比感到很放松,也很开心。其实专家教授虽然写起文章来的时候,都曲高和寡,与民作对,甚至流露出灭绝人性的汉奸倾向,但是在生活中,他们真的很平凡,也很乐意与平民交朋友,一点不像一个在文章中丧权辱国的社会渣滓。两个人走出了宾馆大门,黎影河继续说道:“《三岔口》说的是杨家将的故事,说的是两个好汉,见面不相识,在黑漆漆的酒店里,摸黑打来斗去。刚才我们在大厅里,就像蒙着面的人,见面不相识。你也没有想到会是我吧?”
  “是啊,我没有想到。黎教授,你刚才把我看成是什么了呢?”莎比问道。
  “刚才……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啊。”黎教授说。
  “没关系的,您说啊。”
  “你看到大厅里那些小姐了吗?这里的小姐还真多呢。我刚刚坐在那儿一会儿,就看到一个像你一样大小的小女孩,搭讪上了一个中年男人,才说了几句话,两个人就说到里面去说说笑笑了。”黎教授说。
  “噢,原来他们才认识啊。”莎比想到进去大厅时看到的一对男女,顿时才明白他们的关系。“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你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也是在这里转悠的小姐呢。”
  “噢,”莎比嘟起了嘴,“是吗?我长的很像小姐吗?”
  “不是,你别误会,是我误会你了。”黎教授带着笑意说道。


139
  莎比从地下车库里开出车子,把黎教授请上车,然后开车上路。
  莎比想到刚才黎教授对她的误会,问道:“黎教授,你对那些小姐有什么看法?”
  “你是说那些从事特殊职业的小姐?”
  “是啊,现在小姐也不会有别的意思了,肯定是指这样的一群女人了。”莎比边注视着道路,边说道。
  “我看到的小姐,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单个女人,而是一种社会现象。我更多地把她们看成是一种群体。”
  “噢,这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是脱离个人来看待她们的,单个的她们是没有意义的,在我看来,所以,我更习惯把她们看成一个群体。”
  “那么,你如何看待她们这一个群体呢?”莎比问道。
  “说得话长,这可是一本书探讨的问题。”
  “是吗?如果你不方便的话,那就不讲了吧。”莎比说道。
  “与你讲话,不影响你开车吧。”
  “没关系。这不是在美国。我记得美国的法律,是不允许在车上讲话的吧,在上海开车像蜗牛爬,不讲话还把人等死呢。上海的路上,给人的感觉全是车子,其实也没什原因,就是车太慢了,全挤在路上了。”
  “那就好。我总记得不要与司机讲话。……你刚才提到小姐的问题,近年来我也一直在思考。”黎影河说道。
  “这个我知道一点,我知道你的那句话:‘女人有权支配自己的身体。’”
  “呵呵,你也知道这一句话?其实我的主要论点,是把‘性交易’非罪化,这就是我主要阐明的对小姐的态度。刚才在宾馆里看到的一幕,更坚定了我对中国性交易的思考。有数据表明中国XXx的人员达400万人。我主张性交易非罪化,引起很多的争议,经常会有人指责我,会不会造成色情业的泛滥以及性病的蔓延?这倒不一定。没有数据证明性交易合法化的国家XXx的人数就更多一些。
  “前一段时间,警察把安全套来当成XXx证据,如果查出舞女携带,要惩罚什么的。这样反而会造成性病的进一步传播。现在所有的娱乐场所都要免费地发放安全套,一边扫黄,一边发安全套,这样的做法自相矛盾。目前,性交易刑事化,已经成为防止性病的最大障碍。而性交易非罪化之后,会更加容易控制性病的传播。
  “国外女性主义者把妓女叫作‘性工作者’。这个群体被抢劫、被谋杀的,比一般群体要高得多,为什么这些小姐要投入这些蛇头的控制,就是因为没有‘非罪化’。最后最受迫害的,就是这些从事性工作的女人。”
  黎影河一旦开口就收不起尾来,教授嘛,话匣子里藏着很多深思熟虑的东西,给他一点挤压,就会像牙膏一样滔滔不绝地流淌出来。
  “你的意思说,XXx可以在国内合法化吧。”莎比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是一个误会。合法化我不赞成。我比较赞赏的是‘非罪化’,‘XXx非罪化’就是说把它作为一个道德问题来处理,在两个成年人之间自愿的一种交易行为,不管有没有钱参加进来,我们不认为它为罪,但是我们从道德的角度要谴责它。”
  莎比虽然没有完全听懂黎教授所讲的内容,但是她还是感到内心里有一种渐渐升腾起来的温暖,毕竟,黎教授采取了一种宽容、关爱的眼光,来对待从事性产业的女性们。她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自己担负过的AV女优的职责,忍不住问道:“那个A片业在中国是不是也应该纳入您说的‘非罪化’的范畴呢?”
  “这要如何来看待A片了,如果A片没有危及到别人,我们就应该认为它没有触犯法律。我一直认为中国的制作、传播贩XXx秽品的法律太过时了。现实情况是,与‘性’有关的东西已经泛滥到了社会的各个角落, 如果大多数人都在看,你还说他非法,那说明法律在现实生活面前,已经显得落伍了,性法律也应该与时俱进。”黎教授说道。
  “你说的太好了。”莎比脱口赞道。


140
  虹口体育场附近的匝道,就像政治家的心思,千奇百怪,古里古文,莎比左弯右绕,才没有被乱七八糟的道路转得晕头转向。
  车子开进破旧的临时用的学校,发现还有学生三三两两地进校。莎比放慢车速,车子像没有感觉似地平稳地滑行着,有一种失去动力的感觉。
  莎比突然觉得前面一个女孩的身影很是熟悉,凝神细望,原来是柳丝丝。
  莎比缓缓地把车子开到那女孩身边,打开车窗,一手搁在方向盘上,一手伸出去,向丝丝挥动着。
  柳丝丝没有在意身边开来一辆小轿车,可以看出她的表情有一点惊厄,下意识地向旁边闪了一下。
  “是我。丝丝,你来的好早啊。”莎比隔着车窗说道。
  柳丝丝看清是莎比,刚才平和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她冰冷着面孔,呆立着不动,嘴嘟得紧紧的,一声不吭。
  “丝丝,你等我一下。”莎比又说道。
  “什么事?”柳丝丝高声地责问着,一副满心不情愿的样子。
  “你等一下,我把车停了,你别走噢。”莎比向柳丝丝叮咛道。
  柳丝丝负气地望着莎比,眼睛里饱含着敌意的光芒。但她没有再动弹,似乎默许了似的。
  莎比加快了车速,向黎影河抱歉地笑了笑,“是我表妹,脾气怪怪的。”
  “没什么,”黎影河通情达理地说道,“上海女孩生气都很可爱。”
  莎比把车子停放在学校的空地边的树荫下,让黎影河下了车,然后远远地向柳丝丝招呼着,“丝丝,你来一下。”
  柳丝丝在远远的空地那头,一动不动。莎比与黎影河向那个方向走去,柳丝丝拖着沉重的脚步,慢吞吞地走过来。
  “丝丝,侬跨(快)来西——。”莎比叫道。
  柳丝丝好像犯错误的学生,站到了莎比的面前。莎比看了觉得很好笑,这小丫头,人长成大人了,可那神情,还像一个小学生。
  “你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黎教授,好有名气的。”莎比站在黎影河的身边,“侬晓得伐,黎教授写老多书唉。”
  柳丝丝抬起她的清冽的眼睛,有些迷茫地看着莎比身边稍显臃肿的黎教授,嘴角边浮现出一丝牵强的微笑,算是礼貌待人了。但她的神情,显然没有莎比期望的那种喜出望外的样子。
  “黎教授写过很多书的,研究的东西老多的,”莎比结结拉拉地说道,其实她对黎影河的东西也是一知半解,主要还是受钱盛肿的影响,“我的先生王晓坡,你应该晓得吧。”
  “我晓得的。”柳丝丝轻轻地说道,她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惊喜,只有一种谨慎的距离。
  莎比感觉到,她的这个表妹依然对她怀恨在心,她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这小丫头,怎么养成了这样的倔脾气。看着柳丝丝的那种冷若冰霜的表情,莎比担心再谈下去,会让黎影河厌倦了这个小表妹,反而把事情搞僵了,但说道:“你以后有空可以直接向黎教授请教,黎教授肯定会有问必答的。”
  黎影河在边上说道:“哪里,哪里,我也是来学习的,大家相互学习吧。”
  柳丝丝听到可以让她走了,扑闪着乌亮亮的眼睛,向黎影河笑了一笑,说道:“黎教授,那我先去上课了。”
  “好好,你先去吧。”黎影河的脸上堆着朴质的笑意。
  柳丝丝转过身,迈着富有弹性的步履,走向远方。
  莎比回过头看了看,望着柳丝丝的轻捷的身影渐行渐远,若有所思。她想把她支走,但是她没有能力赶走她。好在钱盛肿的文化课请的都是有头面的教授,虽然讲的内容,都是乌二八鬼的东西,但毕竟还没有接触到这个行业的实质的内容。还是有富余的时间的,等到了实质性的课程的时候,无论如何得把柳丝丝弄走,她不希望把小表妹拉进这个对纯洁女孩来说几乎是灭顶之灾的行业。表妹可以恨她,但是,这不会改变莎比维护表妹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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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
  莎比与黎影河来到办公室,钱盛肿早已在里面。莎比又听到了钱盛肿那永远高八度的热情的欢迎声调,就像与黎影河久别重逢一样,很多人都无法抵挡住钱盛肿这种如火一般的热情。莎比想起包里还有公司里的帐薄,未进行整理,稍坐了一会,便借口到隔壁自己的临时会计室里去做帐了。
  把所有的帐务做好,她惦记着黎影河的讲课,便收拾好帐本,锁了保险柜,关了门,来到教室,从后门悄悄地进去,黎影河在台上正侃侃而谈。她的北方口音,拿捏得十分透彻而清脆,像播音员一样,砸地有声,贯耳激越,听起来,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楚,给人一种字字珠矶、很珍贵的感觉。
  黎影河正在谈论妓女的自由的问题,莎比一开始没有进入她讲课的程序,但是片刻,她适应了她的思路,原来黎影河在讲授《丹东之死》剧本中的有关章节。
  黎影河讲授正在引用《丹东之死》中的妓女之母对妓女的辩护:“XXx与阶级压迫和剥削不相干,纯粹是一种生理性行为,一种自然性的生存方式。她为干妓女行业的女儿辩护道:‘要是她这个小泉源不流水,渴也把你渴死了!——我们干活的时候身体四肢什么不得用,为什么就不许用那个?她老娘就是从那里把她养下来的,还很痛过一阵呢?难道她就不许用 那个养活她老娘了,啊?再说,这又痛到她哪里去了,啊?’妓女玛丽昂倒比她的母亲要文雅得多,她提出了基于自己的感觉偏好的道德诉求,这种道德诉求的正当性在于自己的感觉偏好的自然权利:‘我是一个永恒不变之体,是永无休止的渴念的掳取,是一团红火,一股激流。……人们爱从哪寻求快乐就从哪寻找,这又有什么高低雅俗的分别呢?肉体也好,圣像也好,玩具也好,感觉都是一样的。”
  即使没有能理解黎影河话中的含义,就是听着黎银河的清越的嗓音,也是一种享受。莎比感到黎教授海阔天空,纵横千里,阐述的就是妓女的尊严的问题。这一点,与刚才路上听到的内容倒是不谋而合的,可见黎影河的思想里已经形成了一套坚定不移的信念,她要在任何场合、任何时机,推广她的理论。
  正当莎比听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她的手机震铃震动,打开短信,原来是钱盛肿叫她出来有事。莎比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课堂,原来是钱盛肿让她到银行里取一点现金,以作今天讲课的报酬。莎比听后,立刻用自己的银联卡到附近的银行取了钱,匆匆地赶回来,准备继续听黎影河教授的演讲。
  还没走近教室,就听到里面吵杂一片,莎比本想把现金先送上楼,这时候,忍不住被声音吸引,从后门望去,只见课桌中间站着一个男生,正站在自己的座位上,向讲台上的黎影河说着什么。教室里的学生乱成一片,交头接耳,吵闹声、哄笑声不绝于耳。
  那个男生的个子很高,站在那里,依然没有坐下来的迹象,一口气不停地说道:“我承认,在社会学方面引经论据,我是无法接得下黎教授的三招两式。对伦理学的知识我也孤陋寡闻,不能与黎教授相比。我想,伦理学寻求能给整个社会带来利益的最佳法则,是追求和探讨能给大多数人带来利益。不可否认,XXx非法对某些人很不公平,但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难道为了几个如黎大学者那样的XXx女所谓的公平,就让绝大多数人承担不公平?就让整个社会承担不公平?聚众淫乱、XXx和淫秽品都是有受害者的,因为其违背伦理,所以受害的是整个社会。举个例子说,丈夫或妻子如果合理合法地追求婚外性生活,婚姻结构就受到冲击甚至瓦解,让那些希望过正常的、美满的夫妻生活的人受到冲击。同理,母子乱伦如果合理合法就会摧毁正常的家庭关系,聚众淫乱就会摧毁人际交往中的尊严和尊重。人类从没有伦理的原始社会走到今天的伦理相对完备,是经过漫长道路的。人类社会并没有因为各种伦理而倒退,相反总是进步。人不仅是动物人,同时也是社会人。人成长在社会中,享受着社会提供的庇护和服务,就有遵守社会伦理的责任。如果真的愿意放弃社会给你这些权利,你完全可以任意淫乱。只要你远离人类社会,走入豺狼虎豹、蚊虫蛇蝎的大自然。你可以完全放任地淫乱,你愿意跟任何生物淫乱都不会有人管。这也是我不同意黎教授非罪化倾向的原因。”
  黎教授颇有学者风范,不愠不怒,说道:“这位同学,你说的是伦理问题,这可以讨论,但是法律毕竟不能成为伦理的一部分。福柯就说过,法律根本就不该来管性的事。到底性能造成什么问题呢?比如强奸这一类,会是性带来的问题,但这种东西我觉得古今中外一直都有的,也不会说因为人们观念的变化导致强奸率的提高,还看不出这种危害来。刚才有一位同学说的那样,荷兰给XXx女发执照,并定期给她 们检查身体。如果我们中国可以这样,那将更合理。不仅真正保护了妇女的权利,而且解决了因XXx带来的社会问题。我相信会有这一天。”
  那名男生依旧不折不挠,继续说道,大有把黎影河驳倒的趋势:“荷兰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所以我没有发言权。可是我要提醒黎教授,适合荷兰的东西不一定就适合中国,这应该是很简单的道理吧。我们经历过鸦片毒害国民和三妻四妾、青楼舞场的肮脏时代,有些人很怀念,今天的A片产业也开始兴隆一时……”
  当这个男生讲到这里,莎比突然觉得面红耳赤,她还没有想到这个班上竟然会出现全盘否定A片行业的情况,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培训班就很难达到钱盛肿所希望的教化男女青年投身A片的目的。但是,莎比转而一想,这样也好,钱盛肿妄图诱引更多的男女青年参与到A片拍摄中来,本身就是一件下流无耻卑鄙的事情,自己已经深陷其中,无力自拔,但不能把更多的无辜的男孩与女孩卷入这肮脏的浊流。特别是她的表妹也在其中,她此刻的思想基础,突然开始转向,暗暗地站到了这个男孩的身边。


142
  这么一走神之间,那男孩继续慷慨激昂地驳斥黎影河教授:“但是我要说的是,大多数人不怀念中国千百年来只有色情没有感情的时代。……不论伦理还是法律,都不是以实际上处理每个人为目的的。比方说一个人杀了人,然后做的非常干净,没有任何人知道,那么就因此说法律和伦理就没有用了吗?当然荒谬!法律和伦理都不可能是万能的,当然没法面面俱到,但法律可以阻止大多数人杀人后不受惩罚。法律上禁止XXx当然不能杀死这个古老职业,也挡不住某些人违法的XXx,但法律挡住了大多数的情况。这就够了!让那些侥幸逃脱法律制裁的人,背上违法的压力和社会的谴责就够了。如果更侥幸的,连这两点也逃过去了,那也认了。水至清则无鱼,一个社会不会完美,完美的社会只在理论中。但是,如果我们连一个完美的理论都没有,只会纵容社会的丑恶现象,我觉得黎教授提出的‘妓女非罪化’就承担了这种为虎作伥的效果……”
  这个男孩的辩驳显然不敌黎影河的理论上的缜密,但他至少体现出了一种力度,莎比有一些敬意地望着这个男孩。
  黎教授望着这个男孩,泰然自若,作为一个专业的教授,她很容易能找到学员的缺陷与漏洞:“你强调的是伦理学的道德含义,以及对社会的影响作用。但我看重的是,伦理学的基础是社会正义论。它是建构在以洛克、卢梭和康德为代表的近代契约论基础上的社会正义观。嫖娼非罪化,是不是符合伦理学的一般原则,非罪化概念是否符合社会正义论,这是伦理学研究的当代意义。
  “ ……食色,这是人之常情,性,不仅仅是传宗接代的手段,更是人追求快乐的方式,我刚才朗读的著名的剧本《丹东之死》的有关片段,也强调的是一个妓女眼中的性是什么样的。性能带来愉快,满足与享受,我想,任何生理,心理健康的人,都不会否定我的看法。性,是一件美好而自然的事情,类似吃饭,排泄,成长一样,可以归为人的自然属性,性关系早在任何宗教,哲学,伦理,法律诞生前就存在了,法律、伦理、道德、文化,只能调节性与性关系,不能禁止性关系。所以从伦理学的角度讨论性,必需要从社会公正与正义的角度着手。
  “ ……当代中国社会,性关系与金钱,权力结合,养外室,家外有家,这是有钱有权势的富人、特权阶层的专利,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性为什么会有权力介入?这实际是一种反作用力。是建国以来,到改革开放前,国家理想化地妄想以国家强制力规范社会性关系的一种反弹,是商品经济时代与计划经济时代激烈的人文碰撞在社会学领域的某种反响。我想说的是,李银河的提法,本质上,是想剥离两者的联系,还性,这人类最自然的本性一个单纯而明晰的定位。
  “这不是个人自由的问题!这是社会共同自由的问题!
  “人结成社会,社会既是人的保障与保护,这是人与动物的区别(动物也有本能的社会性),当危害到绝大多数人利益的时候,这种个人行为就会被社会禁止,成为法律禁止!
  “XXx嫖娼,是否危害到社会利益?这是一个复杂问题,不仅仅是个人的问题,还包括派生出来的各种社会问题、信仰问题以及人类完善的伦理体系问题,值不值得颠覆人类已有的道德、文明体系,这可不是XXx嫖娼这个简单问题能够说明的,因为,没有人知道,会不会有一系列连锁的道德体系的崩溃!
  “偷盗能不能合法化?遗弃父母、婴儿是否合法?等等,关键看社会体系的承受程度,当社会绝大利益能够承受时,完全可以允许,不赡养老人,有社会赡养。偷盗成为一种可以承受的事件(人们物质丰富到不在乎被偷盗),那么,有什么不可以? ”
  莎比几乎听呆了,教授真的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记得以前一个教授讲课,把改革者都说成是卖国贼,她记得颇深的一个论点就是,当年谭嗣同就力主把中国的大西北丢掉,着重从东部发展。听了黎影河的一席话,莎比突然觉得妓女与女优行业是天下最完美的行业,像麦当劳快餐、肯德基一样,大有滋生蔓延、席卷天下、遍地风流之势。
  莎比觉得如果再这样急论下去,那么,班级里就会乱成一锅粥,想到钱盛肿安排她负责班级里的事,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出面过问一下为好。
  她赶忙从教室门走了进去,站在讲台边,说道:“这位同学,请您先坐下,我想还是等黎教授讲完了,再讨论怎么样?”
  那位男生略有迟疑,坐了下去,莎比向黎影河点了下头,示意她继续讲课,正在这时候,一个女孩站了起来,说道:“为什么不能讨论?我也有话要说。”
  莎比望着这个女孩熟悉的面容,心里“咚”地响了一声:丝丝,你也来凑什么热闹啊。


143
  莎比向柳丝丝使了一个眼色,意思叫她坐下来。但是,她看到的是柳丝丝那带着挑衅的目光,一刻不停地止步在自己身上,她意识到,柳丝丝是出于一种没有来由的对自己的厌恶,才故意站出来找茬的。
  黎影河倒显得很大度,说道:“全老师,让这位同学讲吧。”
  柳丝丝嘴角边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扬起下巴,示威地对着莎比,那意思与小时候她经常显现的顽皮动作一个样,只不过,小时候的柳丝丝稍微哄她一下,她便会笑逐颜开,然而,面前的这个少女,徒有小时候那副稚气未脱的调皮样,在性格上却已面目全非了。
  柳丝丝说道:“我同意刚才那位同学的意见。‘处置身体的权利’,可笑,荒唐,黎教授,你也是女人,我也是一个女人,我与你没有什么本质的差别,在女人这个方面。我不愿意用我们中间的任何一个女人来比方。我假设,真有一个‘随意处置自己身体的权利’的女人,只要她愿意,找千百万的男人,我们也不用反对它,哪怕她已经五十多岁了,肯定也有权利‘处置’自己的身体……”
  莎比明显地听出柳丝丝的话中,暗含着对黎教授的讽刺,她没有想到,柳丝丝竟然这样出格地炮轰黎教授,甚至比刚才那个男同学更加火爆激烈。莎比本能地喝止道,她不是作为学员班的老师,还是作为柳丝丝的表姐,“柳丝丝,你给我坐下,你这样说话太不礼貌了。”
  “礼貌?在这个课堂里,还有必要讲礼貌吗?”柳丝丝冷笑一声,她的生冷的面孔,发出像冰棱一样的芒刺,使得她有一种不可侵犯的凛然气势,莎比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的心里很发虚,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能力压住柳丝丝的气势了。柳丝丝仇视地看了一下莎比,正视着黎影河继续说道,“可是,这跟XXx是一回事儿吗?!那个愿意处置自己身体的女人,她肯定忘了,甭管她找多少个男人,她肯定用不着找男人要钱。可那些真正XXx的呢?不管心里是愿意还是不愿意,都不可能象她那样‘超脱’地不谈经济。从根本上说,就是一种无奈,更不用说那些被强迫XXx的会受到什么样的折磨了……”
  莎比看着柳丝丝的冷静的声音里,蕴含着的一种成熟的思考,一种发自内心里的倾述,在这一刻,她甚至喜欢上了这个小表妹,为她的超越年龄的那种深思熟虑感到一种暗暗的骄傲,但是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她必须无条件地维持黎影河的尊严。因此,她再次强硬地打断了柳丝丝的发言,“柳丝丝,你想讨论可以课后进行……”
  “请你不要干涉我,你没有资格。” 柳丝丝眼睛斜睨了莎比一下,饱含着一种浓重的轻蔑,几乎使莎比无地自容,自惭形愧,嗫嚅地说了一声:“你……”便再也说不去,教室里爆发出哄堂大笑,莎比觉得自己两颊发烫,一时慌了神,不知该怎么处置。
  柳丝丝用冷眼把莎比打发到一边去,继续说道:“一个妓女的痛苦,到那个妓女的妈那里——叫什么的……”
  “叫老鸨。”一个学员接口道。
  “对,老鸨,无耻的老鸨,到了这些老鸨的嘴里,就全成了寻找‘性快乐’了,去他妈的吧!”柳丝丝的嘴里突然吐出一声国骂,又在课堂上引起一阵哄笑,然而,她的严肃的表情,一点没有让这一声谩骂显得庸俗与卑鄙,反而使人感到恰到好处。
  “停下,柳丝丝,你给我出来。”面对着几乎失控的教室,莎比有些气急败坏了。
  “我觉得不讲礼貌的是你,有这样不让人发言的吗?——— 老鸨的眼里,只看到性快乐,还说什么不‘非法化’、彻底解决这个问题的先例是没有的,它会转入地下。一味打击,还会导致黑社会插足、警察腐败这些社会问题,这不纯属是胡说八道吗?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什么“黑社会插足、警察腐败等社会问题”到底是在什么背景下出现的。老鸨要是不承认睁眼说瞎话,就是智商过低,恬不知耻!”
  教室里突然响起了三三两两的鼓掌声,更多的是学员的起哄声。莎比已经无法听清柳丝丝在说什么了,她只是朦胧地感动,柳丝丝直接把矛头对准了黎影河,甚至暗含着称呼黎影河为老鸨的意图。这小丫头太没有王法了,莎比一直想讨好黎影河的动机,其实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希望黎教授能给自己的小表妹帮扶一把,搭上一个名人,多少能有一星半点好处,但是没有想到柳丝丝一点不领情,反而变本加厉地倒打一耙,这样看来,想托黎教授照顾一点表妹的想法彻底地失去希望了。莎比被一种恼羞成怒的情绪席卷着,她走到柳丝丝的身边,望着有一点视死如归的柳丝丝,竟然感到毫无办法,在一种热血上涌的冲动中,莎比一把扭住柳丝丝的胳膊,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劲,把柳丝丝扯离了座位,“你给我出去……”
  “放开我,”柳丝丝冷酷地命令道,仿佛她更占据着正义,“不要你叫,我自己会走的。”柳丝丝轻蔑地皱起了鼻子,把“哼”的一声,轻轻而有力地表达了出来。说完,柳丝丝飞快地跑离了课堂。


144
  柳丝丝走出教室,头也不回地向校门口走去。后边传来莎比的叫声,“丝丝,等等我。”
  柳丝丝好像没有听见,继续往外走,莎比的滴哒的脚步声,在后面越来越响,柳丝丝放慢了脚步。等她估计到莎比离自己不远了,她猛地转过身来,说道:“不是你叫我走的吗?你真有能耐,你……你还打我,你凭什么?”
  “丝丝,你不要生气好不好?”莎比的口气变得很柔顺,就像一个大姐姐哄着小妹妹,这亲切的声音,曾经在柳丝丝的童年里,是最珍贵的像棉花糖一样的温暖,但现在已是今非昔比了。
  “我生气?我干嘛要生气。我犯不着生你的气。”柳丝丝的声音中,杂糅着冰霜。
  “丝丝,我其实为你好,你干嘛要得罪黎教授呢?我一直想让你结识一下她,她毕竟是全国有影响的名人,能认识她,至少是一种荣幸吧。”
  “算了吧,我高攀不上。你要攀她,你去攀她吧。”
  “我攀她有什么用?丝丝,在我们家里,你最聪明,你应该比我有更多的发展。”
  柳丝丝冷冷的眼光,像闪电的弧光,缓慢地扫过莎比的脸,让莎比感到一丝电击的寒意,“我发展不发展碍着你什么事了,我说过,我的事不用你管。”
  “不是我想管,可是你对黎教授也有一点太过分了。你有意见,可以放在心里,何必要与她论短长呢?”
  “我看不惯的事情,我就要说出来。这也碍着你的事吗?”
  “丝丝,这么长的时间没有看见你,能看到你这样说话伶利,我真为你高兴。可是,你何必去惹这些教授,你一个女孩家,对这些说起来叫人不好意思的问题,何必与她讨论?”
  “你也知道这个问题不好意思?”柳丝丝看了莎比一眼,“我真不知道这个培训班究竟讲的是什么内容?不是痞子就是女流氓,到处是臭气熏天。”
  “丝丝,你这样看,我也赞同,我早就说过不要你来,可你不听我话。我一直不希望你到这里来学习,我早就说过,在这里学不到好东西。”
  “你说话不矛盾吗?”柳丝丝甩了一下小麦色的头发,“你刚刚要我结交黎影河,现在又说不让我呆在这里,你究竟哪一句说的话是真的?”
  “黎影河是不一样的,她是请来的教授,与这个班是没有关系的。她只教几堂课,我是希望你与她结成私人交情,这个培训班,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来……”
  “行了,我知道该怎么做。我倒要看看这个培训班究竟是什么货色。越不让我来,我越要来。”柳丝丝负气地说道。
  “好吧,我现在也说不动你。你应该有自己的判断力。现在跟我回去,向黎教授道一个歉,我还可以为你们介绍认识的。”莎比说着,靠近了柳丝丝,想挽住她的袖子。
  柳丝丝猛地甩开膀子,打掉了莎比的拉拢,“你是不是拎不清,我哪里做错了?如果要我回去,我要驳得她体无完肤。”
  “你一个小姑娘,如何说得过她?她那个嘴,有她的学识支撑着,一时半会说不过的。我叫你向她求教就是这个目的。”莎比有些尴尬地抚摸着自己的袖子。
  “臭不可闻,臭不可闻。我恶心死了。她根本不配教我。”柳丝丝无忌地说道,她依然体现出的是一个口无遮拦的脾气。
  “丝丝,你有这个志向很好啊,但黎教授总有她的长处吧。”莎比可怜兮兮地说道,就像一个铁蹄下的小草,孱弱地仰着头。
  “狗屁长处。教授胡说八道太多了。”柳丝丝扭身背了过去。
  莎比望着柳丝丝那一副不依不挠的样子,实在无奈,说道:“好吧,我说服不了你,那你现在就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来。”
  “我不会听你的,不会,知道吗?”柳丝丝背着身子,像墙壁一样弹过回话来,她的声音中含着一种咬牙切齿的摩擦的锋利。
  “你……丝丝,你太过分了。”莎比觉得热血在涌上自己的脸颊,过去的一切,像台风中的浮云一样,掠过她的心灵的照壁。她本身就是一个受害者,那曾经发生的阴影,也曾经改变了她的生活,但是她向谁说去?她没有一个可以倾吐的亲人,那不堪回首的记忆是她心底独自苦吟的痛,但是,表妹却屡屡地在她的伤口上,再次踏上践踏的蹂躏,她觉得自己对表妹已经宽大为怀了,从没有与她计较,甚至她还在暗暗地思考着表妹的个人幸福的问题,但是,柳丝丝几乎在每一处,都与她较劲捣蛋,自己的苦楚又有谁怜了?想到这里,不由气也不打一处来,对着柳丝丝的背影继续说道:“你给我走,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哼,你以为你是谁吗?我是要走,是我想走,不是因为你说过的话。”柳丝丝说完,飞快地跑了出去。


145
  柳丝丝一气之下,走到了大街上,对一段地形她不是很熟悉,顺着并不宽敞的道路,漫无目的地走,突然看到前面有一块很大的绿地,绿树掩映,花草齐芳,隐约觉得是一个公园,便留意地朝悬挂着的宣传广告看了看,果然看到在广告的落款下,署着“虹口公园”,心里想着:“今天这半天算是完了,先到这里逛一逛吧。”
  进了没有拦阻的虹口公园的大门,柳丝丝看着脚尖走路。只见一位老太太牵着一个很小的小孩,拉拉扯扯地跑过来,小孩正是刚刚学会走路的大小,想方设法要逃脱大人的束缚,瞅着空儿要脱离大人的牵拉,老太太被拉扯得没有法儿,只好松了了小孩的手,小家伙一旦没有人挡着他了,便像脱僵的野马,跌跌撞撞地撒起欢来,摇摇晃晃地就像柳丝丝这边跑。柳丝丝怕他缠着自己,便一边微笑着,一边往边上闪了闪,走上了绿茵丛中的一条岔道,那小家伙放着大路不走,偏偏尾随着柳丝丝而来,张开两手,嘴里叽里哇拉地说个不停,柳丝丝觉得这个小孩可爱极了,便停下脚步,看他要做什么,那小孩兴冲冲地跑过来,脚步连蹬是蹬,一不小心,会错了脚步,扑通一声,就像一只小企鹅一样栽在了柳丝丝的脚下。柳丝丝“哎呀”叫了一声,赶忙蹲下身去,小家伙一动不动,呆在地上,奇怪的是不哭也不闹。柳丝丝抓住小男孩的手臂,用了一点力,把他拉起来,“瞧你,走路可要慢慢地走噢。”
  老太太连走了几步跑过来,数落着小孩,“叫你不要跑,吃跟斗了吧。”然后她抬眼看着柳丝丝,“她是喜欢小阿阿姨,才跟着你走呢。”
  “这小朋友真可爱,”柳丝丝说了一声,把孩子的软乎乎的小手捏住,交到了老太太的手里。
  公园里大多被老人与孩子占据,柳丝丝呼吸着参天大树下散发的浓重的荫晾,觉得心情因为那个小男孩的天真可爱而渐渐开朗起来。她回忆着那个小男孩的圆滚滚的脸蛋与那种一点不愣生的表情,觉得还是孩子的性格更加直露而无所顾忌,喜欢什么就表现出什么。
  她两手插在口袋里,东张张西望望,湿漉漉的阳光,在树枝的缝中,亢奋地跳动着,带来几许临近中午时的燥热。这样的时光,是一种凉爽而急促的时光,走在公园里,有一种奢侈的感觉。柳丝丝涌上一种醉醺醺的迷糊与困顿,看到有一条长长的石凳,看着还很干劲,但坐了下去。
  泄漏下来的阳光,不停地晃动着,柳丝丝好像坐在小船上,晃过来荡过去,有一种很虚幻的感觉。她微微地闭上自己的眼睛,茫然无际地想着自己的心思。
  “哈哈,你躲到这里逃学来了,”一个男孩的声音,在她的面前响起。
  柳丝丝警觉地抬起头来,原来就是那个在公交车上遇到的那个男孩,名字叫……似乎叫韩力护的吧。刚才在课堂上,就是他率先站起来向黎影河发难,正是他开了第一枪,柳丝丝才紧跟着跟了一刀。然而,没有把黎影河打跑,自己却灰溜溜地被赶出课堂了。现在看到这个男孩突然出现在面前,柳丝丝倒有些奇怪了,反问道:“逃学?不错,我是逃学了。你来干嘛?”
  “呵呵,天下逃学的,只能是你一个吗?”他叉着手,满不在乎地说道。
  “我一看就知道,你也是一个逃学鬼。”
  “哈哈,能与你一起逃学,我还觉得挺光荣的。”那男孩说道。
  “严格地来说,我可不是主动逃学,是被赶出教室的。”柳丝丝抬眼望了他一下,“我看你才是正宗开小差出来的吧。”
  “你都被赶出来了,我还能在教室里坐得住吗?我见机行事,自已认命吧,比照你的情形,我自己把自己赶出来了。”
  “别为自己寻找理由了,你很符合逃学的定义呢。我至多叫……驱逐出境。”
  “升级了?我想想,我应该叫叛逃出境吧。”
  柳丝丝忍不住笑了一笑,然后严肃地说:“真的,你怎么也出来了?”
  韩立护抬眼看看伞一样的树荫,低首说道:“我很佩服你,能大胆向黎影河发难。”
  “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叫我再佩服你一下,因为可是你先挑衅的噢。”柳丝丝寸步不让地说道。
  “不,你比我更尖锐,更有杀伤力,这一点我要自愧不如呢。”
  “别说好话,我可不喜欢听。”柳丝丝扭头看着公园外面道路上穿梭的汽车。
  “没有想到,我们能如此立场一致,这一点我感到很荣幸。”
  “我没有想过什么立场,”柳丝丝断然地说道,“我相信我的动机肯定是与你不一样的。”
  “不会吧,至少我们在反对黎影河这一点是一致的吧。”
  “我对黎影河没有兴趣,更没有兴趣反对她。你千万不要把我拉到你的战线上来。”柳丝丝扬起头,抿着嘴巴,装着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
  “怎么了,在课堂上发言的不是你吗?”韩力护有点奇怪地看着她。
  “你不会明白的。”柳丝丝闪过一丝冷笑,“不管是黎影河还是王小坡,他们是谁不重要,只要他们站在那个讲台上,我就要反对。注意,是讲台上的人。”
  “呵呵,你比我还厉害啊,他们夫妻俩,你全都要反啊。”
  “你没有听啊,只要谁在那个教室里讲话,我就要反对。我都说了,我是讨厌台上的人。”柳丝丝扬起头说道。
  “有你这样的吗?这么说,你是青红皂白,不问缘由啊。”韩力护的目光中满含着好奇。
  “是啊,你该相信了吧,我与你是一样的。你可能反对她的内容,我可是反对她的形式。”
  “真没有想到,看来我们真不是一个战壕里的。那你干嘛要反对她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有我的理由。”
  “我这倒奇怪了,你反驳的也是言之成理啊,可你好像又说不反对她的内容。我真有一些迷糊了。”
  “反驳谁还不容易吗?我可以立即发表一通演讲,支持黎影河的。”
  “那刚才好险啊,一不小心,我们还会成为辩论中对手呢。”
  “那是说不定的。”柳丝丝轻声地笑了起来。
  “你真有意思。究竟是怎么了?”韩力护有些无奈地交底了。
  “你能不能不站在我面前,像审问我似的。”柳丝丝瞄了他一眼。
  “那我怎么办?我总不能跪下来,听你的审讯吧。”韩力护摆着两手,一脸无辜的神情。
  “笨,你就不能坐下来啊。”柳丝丝抿着嘴,偷偷地笑道。
  “我往哪里坐啊,我坐地上?”
  “你真是笨,笨到家了,这么长的一个凳子,够不够你坐啊。”
  “哎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瞧我这脑袋,真是笨得不开窍了。”韩力护夸张地拍着自己的脑袋,然后,坐在柳丝丝的身边


146
  柳丝丝两腿晃动着,双手抓住椅面,就像坐在秋千上一样,好像自己在树影的飘移中,上下起伏地荡漾着。
  “你真的不想回去上课了?”韩力护说道。
  “是啊,至少是现在。”
  “我也是这样的感觉。我真不知道在这里学的是什么东西。上一堂课,那个什么教授讲……东方明珠,把我恶心死了。这一次又是黎影河,振振有词的,真无聊。”韩力护瞟了柳丝丝一眼说道。
  柳丝丝也侧过脸来,脸上含着陶醉的神情,“我已经很解脱了,这里的空气这么好,什么恶心啊,还有无聊的,都应该抛弃了。”
  “呵呵,你倒真会放松,”韩力护笑道,“这一点,我倒想向你学习呢。”
  “我看也应该这样,瞧你到现在一直还对教室里的事情耿耿于怀,我才不去想它呢。凡是我认为不舒服的事情,我坚持把它们挤走。”柳丝丝有一丝志得意满地说道。
  “佩服,你能有这样的潇洒的境界,我倒要向你取经了。”
  “这还不简单啊,还要我传授吗?你把那些不快活的事情忘掉就行了呗。”
  “忘掉什么,也是很困难的。”
  “我觉得,记忆是一种熵变,”柳丝丝轻声地说道,好像说着一件很遥远的事情,“你不经常忘掉什么,你的头脑里就会越来越混乱,越来越没有秩序的。你要消灭这种熵,恢复平静的秩序。”
  “新鲜,我还第一次听说呢。”
  “我再说一遍?”
  “干什么?”
  “这下你就不是第二遍听说了。”柳丝丝仰起脸,迷醉般地笑道。
  “行了,第一遍,我就相信它是真理了。”韩力护说道。他觉得这个女孩还有放松的另一面,从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一种气冲牛斗的火辣劲,到现在她的那种若有所思的神情,他几乎很难找到她当初的麻辣烫的特征。当女孩沉静下来,她那种沉醉在自己心灵里的自足感,就像不设防的城市一样,给人一种安全与朴实的幻觉。
  “你也太容易确定什么是真理了吧。”柳丝丝不失时机地轻轻地挖苦了他一下。
  “看到你的自足的样子,我还不相信你的原则是真理吗?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嘛。”
  “我的实践在哪里?”
  “你看,你现在物我两忘的境界,不是证明了你的原则的正确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柳丝丝微微抿起自己的嘴唇,“也许我不快活的就是班级里的那种气氛,离开了那里,我的心情就变得轻松多了。唉,有时候,我觉得这次来学习真的是浪费时间。”
  “你来学习,不影响你工作吗?”
  “我是请假的。”柳丝丝说道。
  “那你上班好自在。喂,你在哪里上班?”
  “干嘛?你比班级里的老师查问得还要严啊。”
  “嘿嘿,随便问问呗。”
  “那我随便问问你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韩力护干脆地回答道。
  “那你说啊?”
  “说什么?”
  “你什么工作啊。”
  “我在一家日本的公司工作。”
  “做什么?”
  “我那家公司是出版日本书籍的,我在里面搞排版。”
  “你会日文?”
  “我们有日文翻译。我在里面做排版。”
  “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你在课堂上要提到日本A片。”
  “你别误会啊,我是出日本书,也不是日本碟啊。”
  “中国公司为日本出书?”
  “也不是啦,它只是为日本的书排好版,然后发回日本去印刷,印刷不在中国的。因为中国的人工便宜啊,所以它在中国进行前道加工的。”
  “你当时学的就是排版啊?”
  “唉,惭愧,我学的专业是电脑设计,最理想的地方,就是搞广告设计,可惜,我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岗位,只好给日本鬼子去干电脑排版了。你呢?”
  “我?”
  “你干什么?”
  “你相信吗?我在苏州工作?”
  “你是苏州人?”
  “不,我爸爸给我找了一个昆山的单位,我每天是疲于拼命地上班下班,呵呵,我想换一个岗位,我比较喜欢表演,这也是我来学习的原因。只是我现在感到,在这里什么都学不到,我有一点后悔。”
  “我倒没有什么后悔,反正我是替朋友来的。最近比较闲,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反正下面学表演,我也就让给他来了。”
  “我也想再看看,如果整天教的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内容,我想干脆不来算了。”柳丝丝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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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
  两个人说着话,柳丝丝看见刚才那位小男孩被奶奶牵着,从长椅前走过,那小男孩认出了柳丝丝,向她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柳丝丝向那个小男孩挥挥手,那个小男孩咧开嘴,开心地笑了。柳丝丝情不自禁地又挥挥手,发出轻轻地笑声。
  韩力护望着那个小男孩的神情,又忍不住看了看柳丝丝,他被柳丝丝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所感染了。她的神情,含着一种小女孩的放任的轻松与自然,但是又带着一种对待小孩子自然流露出来的成人气质,她的身上融合了一种孩子的天真与成人的庄重的神情,于是,他脱口说道:“真有意思。”
  “是啊,我也觉得那小男孩挺有意思的。”
  “我不是说那男孩,是说你。”
  “说我?”柳丝丝不解地看着韩力护。
  “我觉得你适合在幼儿园。”
  “你……”柳丝丝奇怪地看着韩力护,“我还要从幼儿园学起吗?”
  “不不,你误会了,你像幼儿园的阿姨。”
  “是吗?我怎么没有感觉到?”
  “你的阳光,你的那种欣喜,可是属于幼儿园老师的。”
  “噢,我还是第一遍听说。”
  “那我再说一遍?”韩力护有意模仿了一下刚才柳丝丝说过的话。
  “别别,说两遍,也不能改变真理的性质啊。”
  “这么说,你承认了?”
  “嗯,就算吧。幼儿园老师上课了。”柳丝丝正了正身子,摆着一副老师的架势。
  “得,当学生的只有我一个了。”韩力护摇头四顾,作勘察状,无奈地把两手摆在胸前。
  “听好,认真听讲,”柳丝丝清了清嗓音,伸出右手,比划着面前的空旷,模仿着幼儿园老师的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虎——鹿——猪——兔——鼠。”
  韩力护暗自好笑,他在想,如何好好地反击她一下,扭过头,他想了一想,说道:“柴——米——酱——醋——盐。”
  “你做什么?你不好好学习。”柳丝丝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不跟老师念。”
  “报告老师,学生开动脑筋,是创造性思维啊。”
  “有这样不听话的学生吗?向老师发出挑战吗?听着。”柳丝丝两手交叉,咬着嘴唇,眼睛向对面的树冠眨巴着,说道:“再出一个:赤——橙——黄——绿——青——蓝——紫——”
  韩力护心里说,这么简单啊,看你厉害还是我厉害,于是,他以同样的缓慢的节奏,回答道:“喜——怒——忧——思——悲——恐——惊——”
  柳丝丝笑了一下,不再停顿,可以看出,她要给对方再来一个下马威了,她想了想,又说道:“唐——宋——元——明——清——”
  韩力护更不以为然了,笑道:“怎么越说越短了?公——候——伯——子——男——”
  “太简单了,我来一点复杂的,”柳丝丝认真地想了一会,嘴里念念有词。
  “快一点啥,我都等不及了。”韩力护故意在一边逗她。
  “别急,——听好,这个可长了,你别记不住,到时我可是要有时间限制的。”
  “别说多少了,想好就说吧。”韩力护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听啊:‘春夏秋冬四季,品酸甜苦辣咸五味人生,得情仇爱恨四种答案’。我这里有数字,而且还有内涵的。”
  韩力护把柳丝丝念叨的内容复述了一遍,有些惊愕地望着她,“你这是从什么地方找来的?”
  “为什么说我是找来的?我可是它地道的原创作者啊。”柳丝丝张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带着愤慨的情绪,紧紧地盯着他。
  “你想的?我还得佩服你一下了。”
  “就佩服一下子?你对不上来,就不是佩服一下子的问题了,二下子、三下子,你自己选吧。”
  韩力护念熟了柳丝丝出的上联,越念越觉得这丫头鬼得很,一边默默地想着,一边侧过头看着柳丝丝顽皮的带着挑衅神气的面容,这句对联中,含着四——五——四字的熟语,真佩服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浓缩了这么几个词汇,并组成了一个令人回味的联句。自己用什么句式?她的句子中有数目字,按道理下联里也应该有数字,我总不能说七八九吧,应该在百千万上打主意了。她说的是季节,是一种时间状态,我应该在空间中动一点脑筋,所谓空间,那不就是历史吗?如此一来,时空就都全了。这么一想,韩力护很快想好了下联:“听好了,我有了:‘东西南北百姓,承唐宋元明清千载历史,诵富强安泰万般气象。’你有四五四,我有百姓,千载,还有万般。怎么样?”
  柳丝丝夸张地叫道:“哇,还真行啊,虽然不算工整,但还能过关了。不过,你还是输定了。”
  “为什么?”韩力护不服气地问道。
  “你以为我这个就这么几句啊,我还能在上面加字的。”
  “你加我也加呗。”
  “你加得了吗?我这是上下贯通的,前后衔接的,听着:‘虎鹿猪兔鼠之物,经唐宋元明清,不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天地人历春夏秋冬四季,品酸甜苦辣咸五味人生,得情仇爱恨四种答案’”。
  “晕倒,我真怀疑你是否准备好了。”
  “怎么样,厉害吧,是因为我的厉害,你才怀疑的吧。呵呵。我这几句,可是有内在的联系的,你对不起来了,乖乖地做学生吧。”
  “我不会认输的,我要作最后一搏。”韩力护说道。
  柳丝丝看着韩力护在一边悄无声息地作苦思冥想,不由开心地笑起来,一蹦从长椅上站起,“给你多少时间?根据你需要的时间,我去逛公园喽。”
  “用不了多久,让我想想。”韩力护心不在蔫地说着,一边低头沉思着。
  看到一个男孩被治理得服服帖帖,柳丝丝心里觉得怪得意的,她走上了公园的小径,沿着环形的道路,慢慢地走着,但她没有忘记长椅上的那个男孩,过一刻,便拿目光去看一看那个男孩,这种感觉,就像捉弄了别人那样令人很开心。她在想像着那个男孩被这道题搞得七荤八素、满脑子浆糊的那种尴尬模样,倒有一点同情起那个男孩,心里想:“是不是把他整理得太狠了?”
  逛过了一大圈,那男孩还是没有动静,她正好踱回来,叫了一声:“喂,”她故意地用手在韩力护的面前晃了晃,“没有死机吧?内存够不够?”
  “我CPU速度快啊。不过,不知道行不行,”韩力护是一副可怜兮兮的神色,一点自信都没有了。
  “你说出来听听。”柳丝丝轻快地命令他道。
  “还没有完全想通,我先说吧:‘公候伯子男诸爵……行美英德法俄……难逃喜怒忧思悲恐惊……一叹,华夏民有东西南北百姓……承炎黄尧舜禹……千载历史……诵富强安泰万般气象’”韩力护拖拖拉拉地说到底。
  柳丝丝停住了,咬文嚼字地听罢韩力护的回复,突然伸出手来,像一个男孩那样,拍着韩力护的肩膀,“行,你行,你可以毕业了。我宣布,你从幼儿班毕业吧。”
  “啊,”韩力护从刚才的沉静的状态,突然跃起来,双臂高举,“热烈庆祝,我终于毕业了。”
  “你的水平太高了,幼儿园已经收留不了你了,你现在到‘孔雀’培训班上去吧。”柳丝丝压抑住欣喜的笑容,故作严肃地说道。
  “什么?”韩力护装出一副垂头丧气的表情,颓然地倒在长椅上,“早知如此,我还是不毕业算了。”
  “哈哈哈,你想还呆在幼儿园里再复习一年啊,”柳丝丝开心地笑出声来,两个男孩女孩的笑声,在公园里引来了散漫的游客的观望。柳丝丝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她止住笑声:“嘘,你提到了培训班,倒提醒了我。我们出来也太久了吧。”
  “我觉得,与你在一起,倒比在培训班里学习更有学问呢。”韩力护说道。


148
  “我该回去了。”柳丝丝说道。
  “上哪去?”韩力护在椅子上抬起头,望着她,似乎刚才的一道难题给他制造的头脑混乱,仍没有消除余波。
  “回到学校里啊。难道你还想留在公园里啊。”柳丝丝望了他一眼,忍不住吃吃私笑。
  两个人沿着回去的道路一起走着,韩力护明显处于不集中状态,柳丝丝掉头看着落在后头的韩力护,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他若有所思,定定地看着柳丝丝。
  “你看我干嘛?”
  “我觉得你好厉害啊。”
  “是吗?我是魔鬼猛兽啊。”
  “我觉得你很聪明啊。”韩力护说道。
  “说了半天,你就想说这句话啊,啦啦啦……”柳丝丝不以然地笑笑,蹦蹦跳跳地向学校方向走去。
  走到学校门口,柳丝丝察言观色,看到莎比的车子正停在办公楼前,不过,倒没有看见她的人影,倒正是一个可以溜走的好办法。于是,她的身影飞快地消逝在空空荡荡的校园里。
  莎比刚才追赶柳丝丝不及,失意地走回办公室,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想心事。刚坐了一会,听到隔壁里有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她在心里想,黎部落http://46852.tk影河的课不会这么快结束吧,莫非黎影河在班级里又遇到了麻烦?直接吵到了钱盛肿那里?
  这么想着,莎比把桌上的帐薄收拾好,站起身,带上门,到隔壁的大办公室观察动静。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整个人亮相在办公室里,这时候,她才后悔莫迭。只见办公室里的那个女人正与钱盛肿对面而坐,不是别人,正是钱盛肿的夫人,她的背,正对着门口,莎比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夺门而逃。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生出这样的奇怪的念头,只是她在心里对钱夫人有一种本能上的畏惧。莎比与钱盛肿过去有一腿,她最提心吊胆的人,就是钱夫人谢有芳。只是她感觉谢有芳也没有把钱盛肿扣在腰带上,很少直接到钱盛肿的工地上来,进行实地视察。夫妻关系建立长久了,就成为一种负累,过去莎比在商店里时,单位组织大家到青岛旅游,在海滩上,出现了一幕令人叹为观止的情景,男男女女都进行了重新配对,原来的夫妻拆散为零,重新配对组合,正可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种搭配,也不是原配的夫妻的搭配,如果保持原配的话,那么,这个组合便会死气沉沉,毫无活力。这一原理充分证明了换妻活动,具有广泛的群众基础。相形之下,原有的夫妻关系,便注定是一种温吞水一般的不冷不热状态。所以,钱盛肿利用工作之便,在调情方面,可谓是左右逢源,但这只有在夫人不在场的情况下,才能有超常发挥。在夫人面前,他大多数情况下,保持的是一种德高望重的君子风范。此刻,他正坐在钱夫人的对面,看到莎比夺门而入,立刻站了起来,叫道:“小全,来来来。”
  莎比这时候想溜之大吉也已经不可能了,只好稳稳神,前来迎客。好在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也没有与钱盛肿有什么私下的来往,心里倒也多了几份心安理得的泰然。
  “小全,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谢有芳站起来,看到莎比,热情地叫起来。谢有芳个子挺高,穿着高跟鞋,看上去,比钱盛肿还要高一点。她的年龄已届四十,但身材却依然苗条富有弹性,保养的很好。她的头发剪成流行的短发,像一个大男生一样,瘐俏的脸颊,几乎看不出岁月加载在她身上的痕迹,相对于钱盛肿的贼眉贼眼的样子,她生得落落大方,一双大大的眼睛,尚还清澈透亮,眼角边皱起的几道细纹,反而衬托出眼角皮肤的娇嫩,尖尖的下巴骸,微微的翘起,似乎还带着少女时的无忌状态。当她高高爽爽地站起来,莎比甚至感到一种被压制的自卑。如果钱盛肿带着一种庸俗的市侩气的话,那么,谢有芳身上体现出的倒是一个职业女性的不曾褪色的风韵。
  “谢经理,你好,你说的真叫人不好意思。我要是有谢经理的一半风度,我也就满意了。”莎比含着微笑,看着谢有芳,头微微仰起,才能够着谢有芳的高度。
  谢有芳十分亲热地拉过莎比的手,后弯着身子,打量着小全,“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天然风韵,看上去叫人老舒服的。我在家里,经常叮嘱老钱,你不要看着小全舒服,就含在眼睛里拔不出来。”
  钱盛肿哈哈大笑,“小全,你说说,我有没有把你拔不出来啊。”
  莎比顿时满面通红,低下头,说道:“谢经理,你真会开玩笑,钱主任是我们的领导,我连尊敬都尊敬不过来呢。”
  “现在不正不经的,哪一个不是领导?”谢有芳含笑说着,好像是完全下意识说的,但却句句说在莎比的心里,莎比只觉得浑身发软,中气不足,差一点就要倒在谢有芳的手心里。
  “小全在领导手下干活,再怎么胆大也不敢啊。”莎比无力自持地抬起头,望着谢有芳。
  钱盛肿若无其事地笑道:“有芳,你别吓唬人家小姑娘了。”
  谢有芳伸出另一只手,放在被握着的莎比的手背上,爱抚地抚摸着,“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我也要喜欢。嗳,你的这件折褶裙是从哪里买的?”
  女人一谈到衣服,那么,世界便在她们的身边消逝了。莎比也开始自然起来,与谢有芳交流起衣服的购买渠道,两个人索兴坐下来,开始连绵不绝地窃窃私语起来,钱盛肿也觉得呆在一边是一个多余,不知在什么时候走出办公室了。
  两个女人正在谈得热火朝天之际,莎比的手机突然响了,开通按扭,里面传来小穆的声音。
  “什么事?”莎比有一点奇怪为什么在白天要打来电话。
  “小火不见了。”小穆的声音甚是焦急。
  “小火?”莎比一时半会没有缓过神来,她不知道小穆怎么与小火联系到了一起。她觉得,小穆甚至与小火都没有照过面啊。


149
  穆岩那一晚与莎比分手之后,联系了钱盛肿,取来了钥匙,一个人赶到位于闸北区的地下室里。
  地下室里,这里饱含着一种暖融融的气息,空气中,散发着油香菜香,正是吃晚饭的时候,这种气息在地下室里经久不息,萦绕不绝。
  穆岩按照门牌号码,找到了那间地下室,打开门,见屋里堆满了像山一样的纸箱子,箱子堆成的墙边,放着一只小床,床上空无一物,看样子前主人已经把被褥搬走了。
  一进屋,才发现蚊子挺多。靠门边,两个高及一人的箱子堆在一起,不要问,就是他刚刚运到的电脑及编辑系统。
  刚才,穆岩联系钱盛肿的时候,只听到老钱说这些设备是由他的夫人谢有芳联系的,电脑的配置十分高级,小穆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试一试新系统的运行情况,也顾不上其它,便把电脑箱拆开,搬出电脑,放在电脑台上。
  非线性编辑系统的关键设备是非线性采集编辑卡,置入电脑即成。小穆拆开包装,是美国Canopus公司的DVRexRTPro,看那样子,价格也在一万多元。小穆很快把机器安装成功,先试验了一下实时的色键抠像和画中画功能,这是图像编辑的重点内容,果然操作起来很灵敏。看着终于有了一台属于自己的操作平台,穆岩感到开心极了,躺在电脑椅上重重地喘了一口气,这时候,他才觉得蚊子不断出来骚扰,搞的人坐立不安。
  他站起身,准备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他来到箱子堆里,发现这些箱子里都装的是A片,感觉到这里的确是A片仓库。光顾了一圈仓库后,他重新回到电脑桌前,他觉得现在首要任务,就是消灭蚊子,然后解决晚上的住宿问题。铺上没有铺盖,最好到什么地方能买到席子。这样想着,他把门带起,走到了廊道上。地下室的空气,带着一种特有的憋闷感,像一股持续的热气不间断地阻塞在这里,里面还夹杂着鲜艳的晚餐的味道,仿佛一道染了色的河流,在地下的空间里,四处充溢着。小穆四处看了看,听到隔壁传来几个女孩的说笑声,看到不远处的地方,有四五个女孩,在开着房门的房间里说说笑笑,那样子,都像是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他估计这是留沪的大学生集体租住了这里便宜的地下房间。想当年,他才毕业的时候,也曾经租住过一段时间的地下室,对这种环境,他很有一点感情。他顺着廊道往前走,在这地下世界里,倒也是别有洞天,人类作为一种穴居的动物,真是无孔不入啊。不仅向城市的上空发出攻略,而且连地下也不放过。小穆无所事事地想着,一口气跑上了楼梯,上海之夜送来阵阵清爽。
  还没有完全到达夏日,晚上还是比较凉爽,这比地下室里要舒服多了。他朝亮着黄色灯光的店铺走去,买了一张席子,这就可以解决晚上睡眠的问题了,又买了一盒驱蚊片,然后,心急火燎地走进地下室,回到自己的仓库里,准备好好地试试图象编辑。
  用什么做母带呢?
  他想到隔壁仓库里多如牛毛的碟片,还是到里面随便找几张吧。
  他来到最里面的地方,那儿有一堆箱子没有封口,扒开一看,都是同一型号的碟片,一连看了几箱敞开口的箱子,突然,他发现封面上的熟悉的面容击中了他。
  这张碟片他很熟悉,正是他曾经对着电脑自慰的那张莎比的碟片。现在这些碟片成群结队地散放在这里,无边无际。他就像闯入了一片茫茫的蝴蝶的海洋,早已失去了捕捉它们、作为新鲜的兴趣。
  他望着莎比在封面上的笑靥,心里面混乱如麻,默默地看了许久,他没有一点生理反应,倒是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足足愣了有半小时的时光,他不是感到孤独,因为这里有成千上万的碟片陪伴着他,但都不是他需要的那种慰藉。他觉得腹部已经僵硬得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他的呼吸直往下沉。
  终于他把这些印着莎比头像的碟片重新放好,然后找了一盘其它的碟片,放入电脑中,开始播放起来。
  这是一部有着风景的色情片,其实小穆不知道,那里的画面是在浙西峡谷拍的,因为里面的女优他也不认识,所以,他在读取这些画面进行处理的时候,他只关心的是画面的效果,而根本没有在意是谁出演的。
  用系统提供的实时特技功能,小穆依次试验了色键抠像、画中画、颜色校正、淡入淡出等一些常用特技,果然效果不错,那感觉真叫一个爽。
  在试看特技的时候,他也抽空看了看画面,碟片的内容,表现一对男女在一处野外游玩,情不自禁,开始接吻、拥抱、脱衣,然后就是在宾馆里上床。在风景如画的山区,两个情人相依相偎,倒颇有几分浪漫与风情,小穆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下面到了宾馆床上的时候,都是千篇一律的活塞动作,反而没有什么意思了,小穆也便专心致志地试验其它的特效功能了。为了防止那夸张的呻吟声的干扰,他把音箱也开得最小。
  正当他不知疲倦地试验新设备的功能十分专注的时候,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小穆吓得浑身出汗,立刻硬关机关掉了电脑,这时候,他恨不得电脑烧掉才好呢,然后,胆战兢兢地走到了门口,颤抖着声音说道:“屋里没人。”
  话刚出口,他便悔恨地捂着自己嘴巴,连撒谎都这么没有水平,今天晚上活该倒楣了。
  外面的敲门声持续不断,小穆中气不足地问道:“谁啊?”
  “你快开门。”外面传来的是一个同样急促的男人的声音。这个声音他没有听过。


150
  小穆颤抖着开了门,门口站着一个男人。咋一见面,小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他觉得面前的这个男人,很像从刚才播放的A片中走下来的。刚才在看电脑上的图象的时候,他把视线留在男优女优的表演器官上多了一些,对主演们的表情却有所忽略,也没有怎么特别留意他们的容貌。其实看A片时的视觉取向,完全是直奔下三路的,也是鲁迅先生总结过的在脐下三寸左右的范围内扫描,没有办法,人的眼睛往往喜欢探微访幽,越是隐藏得深沉的地方,越是探险的目标。其实人的旅游动机何尝不是如此?越是山高水深的地方,越是现在旅游的热点。现在他看到了面前的这个男人,才正视了他的嘴脸,这么一瞧,才觉得恍惚在什么地方看过。在哪里呢?肯定有比在刚才电脑播放的碟片上的图像更早的时候见过。小穆懵懵懂懂地想着,嘴里仍心有余悸地问道:“你……找谁?”
  “你看到一个女人来过没有?”那男人没头没脑地说道,他的皮肤黝黑,闪亮的汗珠,在额头上闪烁着焦急的光泽。
  “女人?你以为我藏起了女人?”小穆的心又猛地跳了一下,心里暗道:我这里女人倒没有,女优的碟片倒挺不少。
  “不是,不是,我在找一个人啊,现在到处找不到她。”那男人的眼睛忽地收缩,疲沓地垂下眼帘,刚才的希望之火可以明显地看到从他的眼睛里熄灭。
  穆岩一直在心里捉摸他是谁,久久地盯着他,拼命地从脑海里搜索在什么地方见过他的记忆,突然间,看到面前的这个男人松驰下来,小穆的脑海里闪过一束弧光,“你是,我想起来了,你叫……阿冥是吧,我们在酒店里吃过饭的。”
  阿冥抬起头,也直直地看了小穆半天,“噢,想起来了,是的,是在钱主任订的那个酒店里,我们吃过饭。你叫——”
  “我姓穆,叫穆岩,快进来坐吧。”小穆赶紧把阿冥让进屋里,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遇到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熟人,两个人之间都有一种特别的亲热感。
  阿冥犹犹豫豫地走进了屋子,他望着屋子里的摆设,眼睛中闪烁着留恋的光泽,他问道:“你现在住在这里了?”
  小穆搬出一个杌子,示意阿冥坐下,阿冥哪里有心思坐得下来。小穆说道:“是啊,我也是刚刚才过来的。……你找谁呢?”
  “我找秦娴火,你不一定认识吧,就是小火啊。”阿冥说道。
  “小火,听莎比说过,她怎么了?”
  “我突然找不到她的人了。”
  “不会吧,这么一个大活人,还会跑丢了吗?”
  “你不知道,我们约好一起走的,可是,我左等右等却没有等到她人。”阿冥的眼睛里黯然无光。
  小穆原来以为阿冥的到来会有什么急事,原来是跑丢了一个女孩,为这事心急火燎的,未免太兴师动众了吧。望着阿冥的那颓丧的表情,心里想,这个男人是有一点怪,离开女孩那么一点时间,就变得意乱神迷了,一看就知道,他与那个女孩有了一点什么。这么一想,小穆突然想到了自己,想到自己离开了莎比之后也曾经有过的那种焦燥情绪,便顿时消释了对阿冥的暗中嘲弄意味,转而开始耐心地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阿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不知道吧,小火原来一直住在这里的,所以我一看她不见了,就急急忙忙地跑来了。”
  “难怪你会找到这里来,”小穆忍不住重新看了看屋子里的布置,想像着过去一个女性住在这里有什么样的感觉,“那她怎么搬走了?”
  “她不是被钱主任辞了吗?既然辞了,自然就搬走了。”阿冥回答道。
  “那她搬哪里去了,会不会搬到新地方去了。”
  “就是这样啊,我们约好了的,一起搬到新地方的。”
  “你们?”小穆好奇地看着阿冥。
  阿冥的脸上无由地泛起了一抹红潮,令他黑色的脸膛上闪烁着像一颗燃烧的煤球的红通通的光泽,“是啊,她答应和我一起走的。”
  “和你一起走?你应该到新地方去找她啊。”
  “她还没有去过呢,我是等到她才一起去的啊。”阿冥抬眼望着小穆说道,眼睛里满是委屈。小穆可以感受到他陷入熊熊燃烧的心火里,正在备受炙烤的折磨呢。
  “你们准备搬到哪里去?”
  “是这样的。你知道吧,我过去是做教师的。我到钱主任那里干这一行的,你也知道吧。现在上海的郊区很缺教师,我想还是回去干老本行算了,听朋友介绍,松山一个学校正在招聘老师,我报名录取了,准备搬到那里去。”阿冥说道。
  小穆听到这里,心有所动,阿冥的潜台词,是小火愿意跟他走的,他不知怎的又想到了自己,便继续关心地问道:“那小火答应与你一起去?”
  “是啊,上次出了事故后,她身体一直不好,她跟我去,我还可以照顾她。”阿冥说。
  “那她会不会家去了?”小穆问道。
  “没有,不会吧,她说过不想回去的,她说,等她安定下来,再回家去一趟。”阿冥说。
  “那你们约好了怎么见面的?”
  “我们是约好在西区汽车站见面的,可是,左等右等现在也找不到人。”
  “手机呢?”
  “手机也联不上。”
  小穆挠了挠头皮,“真是怪事了,难道一个人还在城里会失踪吗?”
  “我最担心她的身体,就怕她倒在什么地方,她动过气管切割手术后,一直没有恢复,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心急了。”阿冥说着,又开始焦灼不安起来。
  小穆也在屋子里踱着步,碰到这样的事情,他首先想到了莎比,说不定她能知道小火在什么地方呢?也没有细想,他就拨通了莎比的电话。


151
  莎比接到电话,立刻向谢有芳告辞,走到门口,钱盛肿喊住她,准备留她吃夜宵,莎比说要先走一步了。钱盛肿怕被谢有芳发现什么,也没有强留,莎比开着车,穿过半个市区,来到闸北。
  她打了电话,小穆接住,约他在地下室的上面接头。
  莎比下了车,就看到两个男人站在路边,她连跑了几步,先向阿冥点了点头,径直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小火前几天我还看见的呢,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呢?”
  阿冥垂着头说:“别说前几天了,今天上午我还看见她呢。”
  “你们究竟怎么了?有没有闹别扭啊。”
  “怎么会呢?”穆岩在边上插上话道,“小火都答应跟阿冥走了,要是闹别扭,小火能跟阿冥走吗?”
  莎比看了穆岩一眼,然后望着阿冥,“小火真的亲口对你说,她要跟你走了?”
  “嗯。”阿冥重重地答应道。
  “这个死小火,她跑到哪里去了呢?”莎比从重复地找瞄着面前的两个男人,“会不会她回家去了。”
  “我想不会的吧,她说过不回家的,她说她这个样子回家去,会让家里人担心死的。”阿冥茫然若失地说道。
  “你们为什么不打电话到她家?肯定回家去了。”莎比说道。
  “我原来不相信她会回家的,难道她真的回家了?”阿冥的眼睛里空洞无物。
  “你们两个大男人就不能去她家找啊。呆在这里,也不想一个办法。”莎比望着两个男人的那副一筹莫展的模样,不由嗔道。
  “我摸不着小火的家啊,”阿冥说道。
  “小火没有带你到她家去?这个小火,整天风风火火的,也不知道干的是什么事情。她愿意跟你走,总得把你带到她家里去一趟吧。”
  “那现在怎么办?”阿冥可怜兮兮地说道。
  “你还来问我?我怎么知道?小火的家不就在闸北吗?离这里不远啊,你们就不能去找找吗?”莎比有一点着急地说道。
  “可现在我们谁都不知道她的家啊。”穆岩在边上小心地说道。他看出了莎比的焦急,似乎她与小火之间的恩怨,并没有影响到莎比的那种溢于言表的担心,他这时候觉得莎比真有一点光彩照人的感觉。
  “我记得以前小火曾经说过她的家在什么地方的……让我想想,说不定我能记起来……”莎比低头沉吟,她与小火产生矛盾,是因为钱主任的缘故,之前两个人还是无话不谈的。“走吧,我和你们一起去找吧。”
  车子重新发动,在两边泛着苍黄灯光的街道上穿越,车里没有开灯,路灯光像金色的面包,不断地塞进车内,使车厢里升走短暂的香喷喷的温暖的味道。
  莎比把车子停在一个巷口,估计着这就是小火曾经说过的地方。她停了车子,叫阿冥下车去找。阿冥急匆匆地下车走了,车里只留下莎比与小穆。可是莎比只是低着头,注视着消失着巷口的阿冥的身影,一言不发,突然她开了车门,跳下车子,对小穆说:“你等一会,我再问一问阿冥情况。”
  莎比下车后,连跑几步,对着阿冥的身影高叫了一声,阿冥重新折回头来。小穆隔着车窗,望着在一盏昏黄的路灯下,阿冥与莎比交头接耳,似乎交流着什么。他被他们在一起的身影所吸引,长久地趴在车窗前,失神地望着那一对男女。暖融融的桔色的灯光,吝啬地洒在他们的身上,只能把他们的身影显示出来,但是,就是那一团并不太清楚的侧影,小穆还是能分清他们谁是谁。莎比与阿冥谈话的时候靠的是那么近,似乎莎比平时与他谈话的时候,也没有像现在这样与阿冥的接近。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使他的心猛地一揪。他已经知道莎比是一个女优,而阿冥则是一个男优,那么,他们之间是不是也曾经合作演过A片呢?从此刻他们这样避着他的无忌的接近来看,他们之间的确有一种特别的亲昵的感觉。不——小穆在心里无声地呐喊道,他拒绝这一种可能的出现。但是,他此刻必须面对这样的画面里所包含的可能的真实。
  他被车里的憋人的暖乎乎的热气窒息着,也开了车门,站在车尾,他控制自己,不向莎比与阿冥的方向走去。但是,他们两人依然在远处叽叽咕咕,仿佛小穆被忽略了似的。小穆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夜晚的清新的空气,努力把涌上头脑来的热血平息下去。
  “小穆,”莎比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晕乎乎的胡思乱想。
  “什么?”穆岩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一样惊悸地望着莎比,“什么事?”
  “这样吧,我与阿冥商量过了,还是我先去,你和阿冥一起来吧。怎么样?”莎比一点没有避讳地说道。
  “随你。”小穆被莎比的平静打动,他觉得刚才心里一闪念的酸楚的想法有一点纯粹矫揉造作,实属多余。他现在越来越喜欢莎比身上坦现的不事雕饰的本真的成分。
  莎比话说完,便像一个羚羊一样,呼啦一声闪进了小巷里。


152
  小穆与阿冥跟在后边,慢慢地向前走,狭小的街道上,曲曲弯弯,一眼看不到头,卖熟食、茶叶、针线、烟杂、大米、五金零配件、水果、牛羊肉串烤和家具服装的活动房挤得道路奄奄一息,臭豆腐干、油墩子的热气腾腾的味道弥散在空气中,无法分清究竟是哪一种味道主宰着空气;屋子里的灯光泄露出来,间隔着照耀到桔色路灯未能照顾到的空隙,道路上斑驳着深浅不一的色彩。
  小穆走的速度不快,但没有想到莎比走路倒是风风火火,相比之下,阿冥紧随着也很急迫,小穆觉得自己倒是局外人似的,他有一点逍遥地、三心二意地望着路旁的房屋,被这里的一种浓烈的平民生活气息震撼着。上海简直是一部百科全书,一部人类的历史,至今仍完美地保留在这里,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和资本主义体系以各种形式犬牙交错地杂揉在一起,□□□□□□□□□□□□□□(因语涉敏感,略去十五字)。这里的简陋出人意料,充着最原始的世俗的气息。
  莎比过一刻,停在一处,询问着什么,似乎在打听地址,然后她便更加捷快地前行。走了有一里多地,她的身影长久地消失在路边的房屋中,小穆看见阿冥也停在路边,便小声地问道:“到了?”
  “好像是的。”阿冥有一点颤抖着声音说道。
  莎比从里面跑出来,叫阿冥,“快过来,他说的啥话呢。”
  小穆看到阿冥跑过去,里面的一个人,比比划划,说的话是叽里哇拉,小穆一句听不懂,只听那人反复说:“小吊头往逼拐就到了。”
  小穆听了觉得好笑,看看莎比,她侧过脸去,掩饰着不好意思。阿冥问了话,小穆问:“他说了什么?”
  阿冥道:“他说是过了小桥头往北再一拐就到了。”
  莎比笑出声来,“我当他说流氓话呢。”
  阿冥解释道:“他说的是灌云那儿的方言,他说他认识小火一家的。”
  莎比说:“那我们快一点走吧。”
  果然走了不远,一个破落的石板桥横在路上,过了小桥,顺着道路向北拐一下,莎比看到了她需要的巷子,连声说:“找到了,找到了。”一步步兴致勃勃地向前走去。
  “就是这里了,”莎比望着门牌,“门牌号离着不远了,我先进去看一看,你们在这等着。”
  莎比消失在一排低矮平房前的小巷子里。这里的门牌号码,似乎是好几家共有一个的,必须依次去问,才能找到的。过了一刻,莎比出来,阿冥紧张地问:“找到没有?”
  “找到了她家,但小火没有在家。”莎比满脸失望地说道。
  “你问了她家里人?”
  “好像是她奶奶,说的话,我听不懂,我比划了半天,估计屋里没人。”莎比说道。
  “我再去看看。”阿冥焦急地说道。
  莎比指点了所在的方位,阿冥跑进了小巷里去。
  穆岩似乎在此刻才单独地与莎比在一起,他朝她看了一看,莎比露出一点轻松的笑容,知道了小火不在家的真相,两个人似乎才想起了他们自己来。小穆向莎比靠近了一点,借着昏黄的路灯光,看着她,在这一刻,才感觉到似乎好久没有看到她了。
  “你还好吧。”小穆问道。
  “还行,你呢?”莎比抬眼看了他一下,“新地方适应吧?”
  “当然没有你那儿好了,有吃有喝,都养成贵族气了。”
  “如果不习惯,还是搬回来住了。”莎比脱口说道,一出口,才觉得自己是身不由已的人,赶快咬着嘴唇,使劲地用牙齿压着下唇,仿佛是在惩罚自己似的。
  “不用了,钱主任都安排好了,有空的时候,把你那边的电脑都搬过来吧。”小穆淡然地说道。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路灯光憔悴不堪地笼罩着他们,把他们包裹在一层梦幻一般的轻浮之中。
  小穆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小火出了什么事?刚才你与阿冥谈到小火有什么反常的吗?”小穆是想找这个借口,弄清楚刚才莎比与阿冥在路灯下叽叽咕咕地究竟谈了什么,只不过,他巧妙地以小火的名义提出来罢了。
  “没有听他说小火有什么不正常啊。”莎比说道,两眼直直地望着巷子里幽深的洞穴,“他们两个人好像挺好的,我觉得小火真还是有福了。阿冥愿意要她,她有一个不错的归宿了。”
  “那小火究竟为什么又失踪了呢?”
  “我也觉得奇怪啊。阿冥对小火一直很好,我们都看得出来,现在小火愿意跟阿冥走,她不应该再有什么变卦了呢。”
  “也许小火不想去了呢?”小穆问道。
  “不会吧,如果是我,我肯定会去的。”
  “你?你和阿冥?你们以前……”小穆脸上腾地一热,尴尬地问道。
  “你想到哪里去了,”莎比嗔怒地看了小穆一眼,“我怎么会跟阿冥,我是说如果有一个脚踏实地的男人爱着自己,我也愿意跟他去啊。再说了,阿冥进来好迟的,……你不要乱想。”
  小穆觉得脸颊着的热度迟迟不退,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全姐,我也在努力,以后我们也像这样走得远远的。”
  “我知道。”莎比又紧紧地咬着唇,压抑着心思像潮水一样的哗哗涌动。“以后再说吧,现在先要找到小火。”
  正在这时,阿冥走了出来,后边跟着小火的奶奶,来到他们的面前,说道:“小大哥,小大姐,小火这丫头狗癫风,总只的哎不归家,把我这个老满着照死得了。”(灌云方言:大意是指小火总不回家,让我这个老太婆心焦死了。)
  阿冥又用灌云方言与奶奶一来一去地谈着什么,莎比与小穆自然是一句听不懂,奶奶拉住阿冥的手,似乎对他很有好感,毕竟在上海,找到一个同乡人确属不易,再加上阿冥说是小火的同事,老奶奶在抱怨小火之余趁便夸自己的孙女如何如何的出色。莎比与小穆看到老奶奶对阿冥的那种热火劲,都感到暗自好笑。今天虽然是找小火才来到这里的,但变相地让老奶奶见了一下这个候补孙女女婿,而阿冥也见到了小火的家里人,也算不枉此行吧。经过几番好说歹说的告别,老奶奶嘴里还叮嘱着他们:“当心色溜着(小石头),不要可跌(摔倒),有空老来各罗逼逼(经常来看看,均是灌云方言)。”


153
  趁中午在培训班的闲暇时间,柳丝丝特地乘车到徐家汇区,看了外婆,还有她最喜欢的小姨妈。等到赶到学校时,学员已经把教室里坐满了。
  对于培训班安排的理论课程,学员表示了强烈不满。柳丝丝进来的时候,边上的几个女孩告诉她,刚才钱主任进来承诺学员,减少那些不着边际且充满着胡说八道的理论课程,而直接进入到演艺训练。今天下午是最后一节理论课程。
  时间到,走进教室的是一个看不出年龄的男子,大致已经进化到中年的阶段,但那油光可鉴的外形,很容易混淆人们的判断标准。钱盛肿向大家介绍,这是今天讲课的老师,名叫石安泰,负责讲授今天的最后一节课。
  正当石老师彷徨四顾之际,莎比和小兔捧着一大堆书,走进教室,这似乎还是进入培训班里第一次散发教材,学员们都感到挺新鲜的,立即教室里又恢复到鸭吵堂的气氛,后边的同学,迫不及待地游荡到前排那里,想先睹为快,究竟发了什么书。局部地区,甚至发生了新书争抢的骚动,两位女老师,完全有一点招架不住这种动荡的局面,预感到今天发书会处于短斤缺两的状态,发书的动作更快了。
  柳丝丝支着头,托着两腮,不想与莎比打照面。莎比经过她身边,也无暇打量她,只是扔下书,就往后走去。
  后排的一个男孩不客气地伸出手来,想抢走柳丝丝的书,柳丝丝本来没有兴致去拿书的,这时候,再也不能不进行自救了,松开支楞着的右手,“啪”的一声,扣住了书本,咕咚一声,虽不惊天动地,却也响入云霄,倒把其它闹哄哄的声响给压制住了。
  那男孩叫了一声:“不给就算了。”
  “你干吗?你为什么要抢我的书?”柳丝丝头也不抬地回应道。这么炙手可热的书,倒要看看是什么内容。
  柳丝丝摆正那本簇崭新的书,只见封面上,一个其貌不扬的女人在下半身的书页上搔首弄姿,女人的头上,是几个卡通人物组成的小头像,中间是一行字:美女入门。
  晕倒。柳丝丝轻轻地冷笑一下,难道这里是美女培训中心啊,难道那些男生们发的是“美男入门”吗?
  这么一想,她转过身,对后边的那个男生……她惊讶地发现,刚才那个放肆的男孩,就是她认识的韩力护,难怪他这么胆大包天。她对那个男生说:“你的书呢?”
  “我不给你。谁叫你刚才不给我的?”那个男生仰在后边的桌子上,端坐着,抬起眼睛,轻飘飘地看着她。
  “大男人,怎么这么小鸡肚肠的。给我看看。”柳丝丝伸出手去,觉得自己像一个乞丐。
  “看什么,不是与你一样吗?难道我这本书,比你新一点吗?”
  “你真傻。你以为我要你的书啊。我想看看你发的是什么书。”
  “我都告诉你了,我与你是一样的。”
  “看一下,别欺负女生。”柳丝丝用手指敲着桌子,决定不当乞丐,摇身成公检法,就像法官威吓犯罪嫌疑人那样。
  “呶,给你。”也许女生的威胁起了效果,韩力护把书递给了她。
  柳丝丝拿过书,见封面一个样,也是《美女入门》,下面署着作者:林真理子。她突然哈哈地笑起来,“笑死我了,太有意思了。”
  韩力护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笑什么?不过,你笑起来,就像这本书呢。”
  柳丝丝痛痛快快地笑了一个够,“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的笑容,是美女入门的笑容啊。”韩力护似乎有一点腼腆地笑着道。
  “我是笑你们,你们这些大男人也发这样的书,难道你们也要学美女入门啊?我怕你们学成了美女,就要变成人妖了。”柳丝丝说完,又忍不住想起来。
  边上的女性也嘻嘻哈哈地帮腔道:“培训班毕业,倒学出了一帮美女,男生们都变性了。”
  韩力护眨巴着眼睛,发着愣,等女生们的疯劲过去了,他说道:“虽然学不上美女入门,但至少学一学怎样‘进美女的门’吧。”
  柳丝丝举起手,一下子把书扔过去,韩力护哎哟一声,接过砖头一般飞过来的书,像中弹一样作倒伏状。柳丝丝笑了一声,说道:“你啊,没门。”
  正在下面打打闹闹之际,台上的石老师清音正喉,准备开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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