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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黄龙城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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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 | 第一章 内忧外患

项少龙吓了一跳,暗忖以图先这么沉稳老到的人,也要叫糟,此事必非同小可,忙追问其详。图先道:“令舅昨晚到相府找吕不韦,谈了足有两个时辰,事后吕不韦吩咐吕雄和我派人监视你的动静,还大发脾气,臭骂了你一顿,说你不识抬举,又举荐徐先作左丞相,看来令舅对你必然没有什么好说话。”今趟轮到项少龙脸青唇白,忙使人把岳父乌应元和滕翼请来,说出了这件事的内情。
  乌应元拍桌大骂道:“这忤逆子竟敢出卖家族,我定要以家法把他处死。”滕翼的脸色亦变得非常难看,若吕不韦有心对付他们,确是非常头痛的事。图先道:“究竟廷威少爷向吕不韦说了什么话呢?假若吕不韦知道了整件事情,应该会避忌我,甚或立即把我处死,不会像现在般仍着我为他办事。”
  乌应元整个人像忽然苍老了近十年,颓然叹道:“幸好我早防了他们一手,只说吕不韦这人表面看来豁达大度,其实非常忌材,不大可靠。现在少龙得大王王后爱宠,恐会招他之忌,所以必须早作防范,预好退路。至于细节,却没有告诉他们。”滕翼沉声道:“我看廷威少爷仍没有这么大胆,此事或有族内其他长辈支持,所以未调查清楚,切勿轻举妄动。”
  图先点头道:“滕兄说得对,假若抓起了廷威少爷,必会惊动吕不韦,那他就知有内奸了。”乌应元再叹了一口气,目泛泪光。乌廷威毕竟是他亲生骨肉,那能不伤心欲绝。图先续道:“以吕不韦的精明,见少龙你出使不成回来之后,立即退隐牧场,又准备后路,必然猜到给你识破了他的阴谋。此事若泄漏出来,对他的影响非同小可,他绝不会放过你们。”
  乌应元拭掉眼泪,冷哼道:“现在秦廷上下都对少龙另眼相看,我们乌家牧场又做得有声有色,他能拿我们怎样?”图先道:“新近吕不韦招纳了一位着名剑手,与以前被少龙杀死的连晋同属卫人,听说两人还有师兄弟的关系。此人叫管中邪,生得比少龙和滕兄还要粗壮,论气力可比得上嚣魏牟,剑法骑术则犹有过之,有以一当百之勇。人又阴沉多智,现在成了吕不韦的心腹,负责为他训练家将,使吕不韦更是实力倍增,此人绝不可小觑。”
  滕翼和项少龙均感头皮发麻,若此人比嚣魏牟更厉害,恐怕他们都不是对手。当日之所以能杀死嚣魏牟,皆因先用计射了他一箭,否则胜负仍是难以预料。乌应元道:“图管家和他交过了手吗?”图先苦笑道:“和他玩过几下子,虽没有分出胜负,但图某自知远及不上他,否则那会把他放在心上。”
  三人无不动容。要知吕府芸芸家将中,图先一向以剑术称冠,假若连他也自认远及不上这个管中邪,可知他是如何厉害了。滕翼道:“吕不韦既得此人,说不定会在宴会的场合藉表演剑法为名,迫少龙动手,再以失手为藉口,杀害少龙。那既非私斗,秦人在宴会比武又视同家常便饭,既成事实后,恐大王亦难以怪他。”
  乌应元倒对项少龙充满信心,这当然是他不知嚣魏牟的厉害。冷笑道:“少龙是那么容易杀死的吗?不过以后出入倒要小心点。”项少龙暗忖一日未和吕不韦正式翻脸,很多事都是避无可避,叹道:“吕不韦四处招揽人材,还有什么其他像样的人物?”
  图先道:“论文的有个叫莫傲的人,此人才智极高,见闻广博;但心术极坏,使人假扮阳泉君偷袭你们的主意,可能便是出自这人的坏心肠。他又对医药之道极有心得,先王之死,应是由他下手配制毒药。”滕翼皱眉道:“这事连你也不知道吗?”
  图先叹道:“莫傲娶了吕雄的妹子,可算是吕不韦的亲族。这种天大重要的事,除了他自己的族人外,连我这跟了他十多年的亲信也瞒着,如今还设法削掉我的人呢,唉!”说到最后,露出了伤痛怅惘的心情。乌应元忍不住道:“图管家为何不像肖先生般一走了之呢?”
  图先脸容深沉下来,咬牙切齿的道:“这种无情无义的人,我怎也要看着他如何收场。幸好我尚对他有很大的利用价值,只要他一天不知道我已识穿了他的阴谋,他仍不会对付我,表面上,他怎也要摆出重情重义的虚伪样子。”项少龙陪着他叹了一口气道:“刚才你说文的有这莫傲,那武的还有什么人?”
  图先道:“还有三个人,虽远及不上管中邪,但已是不可多得的一流好手,他们就是鲁残、周子桓和嫪毒。”项少龙剧震道:“嫪毒?”
  三人同时大讶的瞪着他。图先奇道:“你认识他吗?他虽是赵人,但三年前早离赵四处碰机会,后来在韩国勾引了韩闯的爱妾,被韩闯派人追杀,才被迫溜了来咸阳。少龙理应没有机会和他碰过头。”项少龙是有口难言,在秦始皇那出电影里,嫪毒乃重要的奸角,勾搭了朱姬后,脱离吕不韦的控制,干扰朝政,密谋造反。这些事怎能对他们说呢?苦笑道:“没有什么?只是这人的名字很怪吧了!”
  三人仍怀疑地看着他。项少龙摊着手道:“说实在的,不知为何我听到这人的名字就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嘿!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这么说,三人反而可以接受,无不心生寒意。滕翼本是一无所惧的人,但现在有了娇妻爱儿,心情自是迥然有异。
  图先沉吟片晌道:“嫪毒这人很工心计,最擅逢迎吹拍之道,很得吕不韦欢心。兼之他生得一表人材,有若玉树临风,妇人小姐见到他,就像饿蚁见到了蜜糖。在咸阳里,他是青楼姑娘最欢迎的人。”顿了顿又道:“据说他天赋异禀,晚晚床笫征战亦不会力不从心,曾有连御十女的纪录。吕不韦就是最爱利用他这专长,要他勾引人家妻妾,探听消息。哼!这人是天生无情无义的人,也不知误了多少良家妇女的终身,若不是有吕不韦护着他,早给人杀了。”
  四人沉默下来。吕不韦招揽的人里,有着不少这类“奇人异士”,若和他公然对抗,确非一件愉快的事。乌应元叹了一口气道:“图管家这样来找我们,不怕吕不韦起疑心吗?”图先道:“今次我实是奉他之命而来,邀请少龙三天后到咸阳相府赴宴。至于他为何宴请少龙,我却不知道了,看来都不会是什么好事。乌大爷却不在被请之列。”
  项少龙想起吕不韦迫婚的事,叹了一口气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走着瞧吧。有些事避都避不了的。”乌应元道:“外忧虽可怕,内患更可虑。若不痛下决心,清理门户,将来吃了大亏,那才要后悔莫及呢。”
  图先道:“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更不可让廷威少爷知道事情败露,甚至不妨反过来利用他制造假象,瞒骗吕不韦。”转向项少龙道:“吕不韦是我所见过最擅玩弄阴谋手段的人,咸阳内现在唯一能与他周旋的,就只有你项少龙一人。你们乌家有廷威少爷这内忧,相府内亦有我图先,就让我们来与他分个高低好了。”
  项少龙回复了冷静,微笑道:“多余话我不说了,只要我项少龙有一口气在,终会为各位被害死的弟兄他们讨回公道的。”
  项少龙回到后院,乌廷芳、赵致、纪嫣然和田氏姊妹正在弄儿为乐。项少龙虽心情大坏,仍抱起由纪嫣然取名宝儿的儿子,逗弄了一会,看到众女这么兴高采烈,想起危难随时临身,不禁百感交集。纪嫣然慧质兰心,看出他的不安,把他拉到一旁追问原因。
  项少龙把乌廷威的事说了出来,同时道:“最紧要提醒廷芳,假若这小子问及出使的事,怎也不可把秘密透露他知道。”纪嫣然沉吟片晌后,道:“我倒想到一个方法,就是由廷芳之口泄露出另一种假象,廷威必会深信不疑,还会抢着把事情告诉吕不韦,说不定我们可把他骗倒哩!”
  项少龙苦恼地道:“但有什么谎话,可解释我们要到塞外去避开吕不韦呢?”纪嫣然道:“吕雄就是个可资利用的人,只要我们说猜到吕雄和阳泉君的人暗通消息,因而怀疑是吕不韦在暗中唆使,那吕不韦最害怕的事,便没有泄露出来。因为吕不韦最怕人知道的,就是偷袭者根本不是阳泉君的人。”
  项少龙喜得在纪嫣然脸蛋吻了一口,赞道:“就这么办!有你这女诸葛为我筹划,还用担心什么呢?”纪嫣然愕然道:“什么是女诸葛?”
  项少龙这才知说漏了口,诸葛亮是三国的人,要几百年后才出世,纪才女当然不知道。幸好这时赵致走了过来,怨道:“柔姊真教人担心,这么久都不托人捎个信来,兰姊更怪她不来看她哩!”项少龙想起善柔,刚因纪嫣然的妙计而稍为放下的心情,又沉重起来。
  安慰了赵致两句后,项少龙对纪嫣然道:“明天我们回咸阳,琴清不是约你去她家小住吗?我可顺道送你去。”纪嫣然含笑答应,过去把乌廷芳拉往内轩,当然是要藉她进行计划。项少龙不忍见乌廷芳惊悉乃兄的坏事而伤心的样子,溜了去找滕翼练剑。为了将来的危难,他必须把自己保持在最佳的状态中。在这战争的年代里,智计剑术,缺一不可。这未来十年,将会是非常难熬的悠久岁月。
  次日正要起程往咸阳时,才发觉乌应元病倒了。项少龙这岳丈一向身体壮健,绝少病痛,忽然抱恙,自然是给不肖子乌廷威气出来的。项少龙嘱咐了乌廷芳好好侍奉他后,忧心忡忡的和纪嫣然、滕翼、荆俊及十多个精兵团顶尖好手组成的铁卫,赶往咸阳。
  乌卓和一千子弟兵,离开牧场足有个多月了,仍未有任何信息传回来,不过既有王剪照顾他们,项少龙亦不用担心。次日清晨,进了城门,项少龙忍着了见琴清的欲望,遣非常乐意的荆俊负责把纪嫣然送往在王宫附近的琴清府第去,自己则和滕翼返回乌府。刚踏入府门,见到乌廷威和陶方不知为什么事争执着,乌廷威见项滕两人来到,冷冷打了个招呼,怒冲冲的走了。
  陶方摇头叹了一口气道:“真拿他没法!”三人坐下后,陶方道:“他前天才向我要了五锭黄金,今天竟又迫我再给他五锭,我给他没要紧,但大爷责怪下来时,谁负那责任。哼!听说他最近几个月迷上了醉风楼的婊子单美美,难怪挥金如土。冤大头永远是冤大头,他拿金子给人,人家却拿金子去贴小白脸。”
  项少龙想不到这类情况古今如一,顺口问道:“那个小白脸有这种本事,竟可让青楼的红阿姑倒贴他呢?”陶方不屑道:“还不是吕相府的嫪哥儿,他自夸若用那条家伙来当轮轴,可绕室三匝而不坠,你们相信吗?”
  项少龙和滕翼对望一眼,都感觉内有别情。前者沉声道:“是嫪毒吗?”陶方愕然道:“你也听过他吗?”
  陶方仍未知乌廷威出卖家族的事,项少龙藉这机会说了出来。陶方听得脸色连变,叹道:“我早猜到有这情况发生了。自少龙你来乌家后,一直把这个自视甚高的忤逆子压着,他怎会服气。而且咸阳这么热闹繁华,要他离开前往塞外捱苦,那更甚于要了他的命。”滕翼道:“看来吕不韦一直在利用着他,否则嫪毒不会通过那单美美来操纵乌廷威。我们要提高十二个精神,假设吕不韦害死乌爷,家业将名正言顺落在这不肖子手里,加上其他长辈的支持,我们还怎能在乌家下去呢?”
  陶方脸色倏地转白,颤声道:“少爷不致这么大胆吧!”项少龙冷哼道:“色迷心窍,再加利欲薰心,他什么事做不出来。单是向吕不韦泄漏秘密,和实质的杀父没有什么分别了。”
  滕翼一震道:“记不记得图先曾提过的莫傲,最擅用药,害死了人,事后什么都查不到,这一手不可不防呢。”陶方的脸色更难看了,站了起来,道:“让我回牧场一趟,和大少爷谈个清楚。”
  项少龙点头道:“岳丈正染恙卧榻,你顺便去看看他也好。”陶方与乌应元主仆情深,闻言匆匆去了。他刚出门,王宫有内侍来到,传项少龙入宫见驾。项少龙连那盏茶都未有机会喝完,立即匆匆入宫去了。
  才到王宫,禁卫统领安谷傒迎上来道:“大王正要派人往牧场找你,听得太傅来了咸阳,倒省了不少时间。”项少龙讶道:“什么事找得我那么急呢?”
  安谷傒凑到他耳旁道:“魏人真的退兵了!”项少龙才记起此事,暗忖今趟信陵君有难了。安谷傒又道:“太傅谒见大王后,请随末将到太子宫走一转,李廷尉希望能和太傅叙旧呢。”
  项少龙把李廷尉在心中念了几次,才省起是李斯,欣然道:“我也很想见他哩!安统领现在一定和他相当厮熟了。”安谷傒领着他踏上通往内廷的长廊,微笑道:“李先生胸怀经世之学,不但我们尊敬他,大王、王后和太子都佩服他的识见。”
  项少龙心中暗笑,自己可说这时代最有“远见”的人,由他推荐的人怎错得了。李斯若连这点都做不到,将来那能坐上秦国第二把交椅的位置。这小子最管用的就是法家之学,与商鞅一脉相乘,自然对正秦人的脾胃。廷尉虽职位低微,却是太子的近臣,只要有真材实学,又懂逢迎小盘,将来飞黄腾达,自是必然了。
  左思右想之际,到了内廷的宏伟殿门前。登上长,踏入殿内,庄襄王充满欢欣的声音传来道:“少龙快来,今趟你为我大秦立下天大功劳,寡人定要重重赏你。”项少龙朝殿内望去,只见除了吕不韦和徐先这两大丞相外,鹿公、贾公成、蔡泽、嬴楼、嬴傲、王陵等上次见过的原班权臣大将全来了,只欠了一个对他态度恶劣的大将杜壁。他忙趋前在龙廷前跪下,道:“为大秦尽力,乃微臣份内之事,大王不必放在心上。”
  庄襄王笑道:“快起来!如此不动干戈,便化解了破关之危,最合寡人心意。”项少龙起来后,偷望了吕不韦一眼,只见他眼内杀机一闪即没后,堆起笑容道:“少龙就是这么居功不骄的人,不过少龙尚无军功,大王异日可差他带兵出征,凯旋归来时,再论功行赏,不是更名正言顺吗?”
  这时项少龙退至末位,正咀嚼着吕不韦刚才眼神透露出的杀意,暗忖明天相府宴会时,定要小心点才成,否则说不定真会给吕不韦借比试为名,活生生宰掉了。不过刚才庄襄王说者无心的一番话,正显示出他不喜妄动干戈的和平性格,实与吕不韦的野心背道而驰。只听鹿公呵呵笑道:“右相的想法未免不懂变通了,不费一兵一卒,就使魏人退兵,其他四国更难再坚持,这还不是立了军功吗?”
  庄襄王开怀道:“鹿公此言正合孤意,各位卿家还有何提议?”此刻只要不是聋的或盲的,均知庄襄王对项少龙万分恩宠,谁敢反对?商议了一番后,决定策封项少龙为御前都统兼太子太傅,与安谷傒同级,假设秦王御驾亲征,他和安谷傒便是傍侍左右的亲卫将了,但目前仍只是个虚衔,没有领兵的实权。众人纷纷向他道贺。
  在这情况下,项少龙可说推可无推,同时也知道,庄襄王的恩宠,进一步把他推向与吕不韦斗争的路上。以前就算对着赵穆这么强横的敌人,他也没有半丁点惧意。可是只要想起历史上清楚写着庄襄王死后那十年的光景,吕不韦一直权倾朝野,无人敢与其争锋,又自己不知会否栽在他手上,想想就头皮发麻,苦恼难解。这就是知道部分命运的坏处了。
  又畅谈一番后,庄襄王特别嘱咐项少龙今晚要和他共餐,才欣然离去,返回后宫歇息。项少龙更是心中叫苦,因为庄襄王并没有邀请吕不韦,摆明今趟的功劳,是全归他项少龙一个人的。不过他也没有办法,和吕不韦虚与委蛇一番后,往见李斯。李斯搬到了太子宫旁的客舍居住,见到项少龙,露出曾共患难的真诚笑意,谢过安谷傒后,把他领进客舍的小厅堂去。
  项少龙见他一洗昔日倒霉之气,脱胎换骨般神采飞扬,代他高兴道:“李兄在这里的生活定是非常写意了。”李斯笑道:“全赖项兄提携,这里和相府,可说是两个不同的天地,若要我回到那里去,情愿死掉算了。”这么一说,项少龙立知他定是在相府挨过不少辛酸,例如遭人排挤侮辱的那类不愉快事件。
  这时有位俏婢奉上香茗后,才返回内堂。项少龙见她秀色可餐,质素极佳,禁不住多看了两眼。李斯压低声音道:“这是政太子给我的见面礼,还不错吧!”项少龙听得心生感触,想当年小盘调戏婢女,被母亲赵妮责怪,现在则随手送出美女。不过这小子尚算听教听话,依自己的指示善待李斯,还懂得以手段笼络人,真不简单。忍不住问道:“李兄认为太子如何呢?”
  李斯露出尊敬的神色,低声道:“太子胸怀经世之志,观察敏锐,学习的能力又高,将来必是一统天下的超卓君主,李斯有幸,能扶助明主,实拜项兄之赐。”今趟轮到项少龙对李斯肃然起敬了。他对小盘这未来秦始皇信心十足,皆因他从史书预知结果。可是李斯单凭眼光,看出小盘异日非是池中之物,当然比他更要高明多了。
  李斯眼中再射出崇敬之色,但对象却是项少龙而非小盘,正容道:“前天我陪太子读书时,大王和王后来探太子,说起项兄曾提议一统天下后,外则连筑各国长城,内则统一币制、立郡县、开驿道、辟运河,使书同文、行同轨,确是高瞻远瞩,李斯佩服得五体投地。”项少龙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自己被迫下“念”出来的一番话,庄襄王竟拿来作对小盘的教材,异日小盘奉行不误时,岂不是自己拿历史来反影响了历史,这笔糊涂账该怎么算呢?
  真正的谦逊了几句后,李斯向项少龙问起了吕不韦的动静。项少龙说了后,李斯道:“项兄不用担心,照我看大王对吕不韦的大动干戈,又惹得五国联军兵临关下,已开始颇有微言,这大奸贼风光的日子怕不会太长久了。”项少龙心中暗叹,任你李斯目光如炬,也不知庄襄王命不久矣。诚恳地道:“老天爷并不是每事都能如人所愿,将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李兄只须记着尽力辅助太子,其他的事都不要理会。”
  李斯不悦道:“项兄当我李斯是什么人,既是肝胆相照的朋友,自当祸福与共,以后李斯再不想听到这种话了。”项少龙苦笑时,小盘差人召他去见。两人均感相聚的时间短促,但既是太子有命,惟有依依惜别了。项少龙虽树立了很多敌人,但也交到了很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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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 Posted: 05-06 14:44 #192樓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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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 | 第二章 秦王归天

小盘负手立在窗漏前,看着黄昏下外面御园的冬景,自有一种威凌天下的气度,内侍报上项少龙来临,退了出去后,淡然道:“太傅请到我身旁来!”项少龙感到他愈来愈“像”太子了。移到他左旁稍后处站定,陪他一起看着园外残冬的景色。小盘别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头去,轻轻叹了一口气。项少龙讶道:“太子有什么心事呢?”小盘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道:“我有什么心事,谁能比太傅更清楚哩!”
  项少龙微感愕然。小盘还是首次用这种“太子”的口气和他说话,把两人间的距离又拉远了少许,感触下,不禁学他般叹了一口气。一阵不自然的沉默后,小盘道:“昨天吕相国对我说了一番非常奇怪的话,说这世上只有三个人真正对我好,就是父王、母后和他吕不韦。但三人中,可助我一统天下的,却只有他一个人能办到,教我不要相信其他人,他们只属供我成就不朽霸业鸿图的踏脚石。唉!看来他真把我当作是他的儿子,又以为我也心知肚明了。”
  倏地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瞧着项少龙,低声道:“师傅!他为何要说这番话呢?是否针对你而言?我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可登上王位,他却好像已把我看成了秦室之主,这事岂非奇怪之极?”项少龙被他看得心头狂跳。换了往日,他定会责他不应称他作师傅,可是目下为他霸气迫人的气度所慑,兼之他竟能从吕不韦的说话中,推断出吕不韦和他之间有点不妥当,显出过人的敏锐和才智,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小盘恍然,回复平常的神态道:“看太傅的神情,吕相国和太傅间必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接着神情微黯道:“太傅仍要瞒着我吗?”
  项少龙这时才有空想到小盘提出的另一个问题。自己知道小盘很快会因庄襄王的逝世登上王位,皆因此乃历史,可是吕不韦凭什么知道呢?除非……想到这里一颗心不由跳得更剧烈了。
  小盘讶道:“太傅的脸色为何变得如此难看?”这时项少龙想到的却是:历史上所说庄襄王登基三年后,因病去世根本就不是事实。庄襄王根本是给吕不韦害死的。否则他不会在这时候向小盘说出这番奇怪的话来。自己怎能任他行凶呢?
  他的心跳得更剧烈了。自己真蠢,盲目相信史书和电影,其实早该想到这可能性。假设他把所有事情,和盘向庄襄王托出,他会怎样对待这大恩人呢?以他和庄襄王与朱姬的关系,他的说话肯定有很大的说服力。这样能否把历史改变?项少龙猛下决心,决定不顾一切,也要设法挽救庄襄王的性命,如此才对得住天地良心。
  就在此时,一名内侍奔进来哭道:“禀上太子,大王在后廷昏倒了。”小盘立即色变。项少龙则手足冰寒,知道已迟了一步,终于改变不了历史巨轮转动的方向。同时想起刚才廷会时吕不韦眼中闪过的杀机,明白到那竟是针对庄襄王而发的。今趟他又输了一着,却是被虚假的历史蒙蔽了。
  八名御医在庄襄王寝宫内经一晚的全力抢救,这秦国君主已醒了过来,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御医都认为他中了风。只有项少龙由他眼中看出痛苦和愤恨的神色。他的脉搏愈来愈弱,心脏两次停止了跳动,但不知由那里来的力量,却支撑着他,使他在死神的魔爪下作垂死挣扎。当吕不韦趋前看他时,他眼中射出愤怒的光芒,口唇颤震,只是说不出梗在心里的话来。
  朱姬哭得像个泪人儿般,全赖一众妃嫔扶着,才没有倒在地上。秀丽夫人和成蟜都哭得天昏地暗,前者更数度昏厥了过去。小盘站在榻旁,握紧庄襄王的手,一言不发,沉默冷静得教人吃惊。获准进入寝宫的除吕不韦外,只有项少龙这身分特别的人,以及徐先、鹿公、蔡泽、杜壁等重臣,其他文武百官,全在宫外等候消息。
  庄襄王忽然甩开小盘的手,辛苦地指向项少龙。吕不韦眼中凶光一闪,别头向项少龙道:“大王要见你!”说罢退往一旁,只留下小盘一人在榻侧。项少龙心中悔恨交集,若他能早一步想到吕不韦狼心狗肺至会害死庄襄王,定会不顾一切地把他的奸谋揭露出来。可是却斗不过命运,终是棋差一着。他来到榻前,跪了下去,握紧了庄襄王的手。
  庄襄王辛苦地把黯淡的眼神注在他脸上,射出复杂之极的神色,其中包括了愤怒、忧伤和求助。当场所有人里,除了吕不韦外,恐怕只有项少龙能明白他的意思。他虽不知吕不韦用什么手法和毒药害到庄襄王这个样子,但极有可能是凭着与庄襄王的亲密关系,亲自下手。所以庄襄王醒来后,心知肚明害他的人是吕不韦,却苦于中毒已深,说不出话来。吕不韦的新心腹莫傲用毒之术,确是高明至极,竟没有御医可以看出问题。
  握着庄襄王颤抖着的手,项少龙忍不住泪水泉涌而出。一直没有表情的小盘,亦跪了下来,开始痛泣起来。宫内的妃嫔宫娥受到感染,无不垂泪。项少龙不忍庄襄王再受折磨,微凑过去,以微细得只有小盘才可听到的声音道:“大王放心,我项少龙定会杀掉吕不韦,为你报仇。”小盘猛震了一下,却没有作声。庄襄王双目异芒大作,露出惊异、欣慰和感激揉集的神色,旋又敛去,徐徐闭上双目,头无力地侧往一旁,就此辞世。
  寝宫内立时哭声震天,妃嫔大臣跪遍地上。小盘终于成为了秦国名义上的君主了。
  项少龙回到乌府时,已近深夜四更天了。他和滕翼、荆俊都是心情沉重。没有了庄襄王,吕不韦更是势大难制。小盘一天未满二十一岁,便不能加冕为王,统揽国政,吕不韦这右丞相理所当然地成了摄政辅主的大臣。朱姬则成了另一个最有影响力的人。可是因她在秦国始终未能生根,故亦不得不倚赖吕不韦,好互相扶持。利害的关系,使两人间只有合作一途。
  在某一程度上,项少龙知道自己实是促成吕不韦对庄襄王遽下毒手的主要因素之一。正如李斯所言,庄襄王与吕不韦的歧见愈来愈大,加上乌廷威的泄秘,使吕不韦担心若项少龙向庄襄王揭出此事,说不定所有荣华富贵、名位、权力,均会毁于一旦。加上又希望自己的“儿子”早点登基,本身更非善男信女,故铤而走险,乃属必然的事。现在秦朝的半个江山,已落到了这大奸人手里。他唯一失算的地方,就是千猜万想,也估不到小盘的真正身分。
  三人此时在大厅坐下,虽是身疲力累,却半点睡意都欠奉。滕翼沉声道:“是否吕不韦干的?”项少龙点头道:“应该错不了。”
  荆俊年少气盛,跳起来道:“我们去通知所有人,看他怎样脱罪。”待见到两位兄长都木然看着他时,才颓然坐回蓆上。滕翼道:“不若我们立刻离开咸阳,趁现在秦君新丧,吕不韦忙于布置的时刻,离得秦国愈远愈好。”
  项少龙心中暗叹,若没有小盘,他说不定真会这样做。为了娇妻和众兄弟的安全,什么仇都可暂搁一旁,现在却不可以一走了之。滕翼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眼前这脱身机会错过了将永不回头,吕不韦现在最忌的人就是三弟,只要随便找个藉口,就可把我们收拾。”项少龙叹了一口气道:“二哥先走一步好吗?顺便把芳儿她们带走。”
  滕翼大感愕然道:“咸阳还有什么值得三弟留恋的地方呢?”荆俊则道:“三哥有姬后和太子的支持,我看吕不韦应不敢明来,若是暗来,我们怎不济都有一拚之力。”
  项少龙断然道:“小俊你先入房休息,我有事和二哥商谈。”荆俊以为他要独力说服滕翼,依言去了。项少龙沉吟良久,仍说不出话来。滕翼叹了一口气道:“少龙!说实在的,我们间的感情,比亲兄弟还要深厚,有什么事那么难以启齿呢?若你不走,我怎也不会走,死便死在一块儿好了。”
  项少龙猛下决心,低声道:“政太子实在是妮儿的亲生儿子。”滕翼剧震道:“什么?”项少龙遂一五一十,把整件事说了出来。
  滕翼不悦道:“为何不早对我说呢?难道怕我会泄漏出去吗?”项少龙诚恳道:“我怎会信不过二哥,否则现在就不会说出来了。只是这秘密本身便是个沉重的负担,我只希望一个人去承受吧了!”
  滕翼容色稍缓,慨然道:“若是如此,整个形势完全不同了,我们就留在咸阳,与吕不韦周旋到底,但却须预留好退路,必要时溜之大吉。以我们的精兵团,只要不是秦人倾力来对付我们,该有逃命的把握。”项少龙道:“小俊说得不错,吕不韦还不敢明刀明枪来对付我们,不过暗箭难防,我们待襄王殡殓后,立即返回牧场,静观其变。小盘虽还有八年才行加冕大礼,但如今终是秦王,他的话就是王命,给个天吕不韦作胆,也不敢完全不把他放在眼内。”
  滕翼道:“不要低估吕不韦,这人既胆大包天,又爱行险着,只是这么只手遮天的害死两代秦君,即可知他厉害,加上他手上的奇人异士无数,纵不敢明来,我们也是防不胜防呢。”项少龙受教地道:“二哥教训得好,我确是有点忘形了。小盘说到底仍是个孩子,希望姬后不要全靠向吕不韦就好了。”
  滕翼叹道:“这正是我最担心的事。”急骤的足音,由远而近。两人对望一眼,都泛起非常不祥的感觉。一名应是留在牧场的精兵团团员乌杰气急败坏地奔了进来,伏地痛哭道:“大老爷逝世了!”
  这句话有若晴天霹雳,震得两人魂飞魄散。项少龙只感整个人飘飘荡荡、六神无主,一时间连悲痛都忘掉了。忽然间,他们明白到吕不韦请他们到咸阳赴宴,其实是不安好心,乃调虎离山之计,好由乌家的内奸,趁他们离开时,夺过牧场的控制权。幸好误打误撞下,陶方全速赶了回去。否则乌应元的死讯,绝不会这么快传到来。
  荆俊跑赶了入来,问知发生了什么事后,热泪泉涌,一脸愤慨,往大门冲去。滕翼暴喝道:“站着!”荆俊再冲前几步后,哭倒地上。滕翼把乌杰抓起来,摇晃着他道:“陶爷有什么话说?”
  乌杰道:“陶爷命果爷和布爷率领兄弟把三老爷、四老爷和廷威少爷都绑了起来,请三位大爷立即赶回牧场去。”滕翼放开了手,任这因赶路耗尽了气力的乌杰软倒地上。然后来到失魂落魄的项少龙前,抓着他肩头道:“这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三弟你若不能当机立断,整个乌族都要完了。”
  项少龙茫然道:“我可以怎办呢?难道要我杀了他们吗?”滕翼道:“正是这样,你不杀人,别人便来杀你,这些蠢人竟然相信吕不韦,也不想想吕不韦怎会让人知道是他害死乌大爷。若我猜得不错,吕不韦的人正往牧场进发,以乌族内斗作掩饰,欲一举杀尽乌家的人。”
  又向荆俊喝道:“小俊!若我们死不了,你还有很多可以哭的机会,现在立即给我出去把风,同时备好马匹。”荆俊跳了起来,领着拥了进来的十八铁卫旋风般去了。项少龙清醒过来,压下悲痛,向报讯的乌杰道:“你是否由城门进来的?”
  乌杰答道:“陶爷吩咐我攀城墙入来,好避人耳目。”滕项两人对望一眼,都对陶方临危不乱的老到周详,感到惊异,陶方竟是厉害至此。乌杰又道:“我们有百多人在城外等候三位大爷,备有脚程最好的快马,三位大爷请立即起程。”
  这时乌言着仓皇奔进来道:“情势看来不妙!西南和东北两角各有百多人摸黑潜来哩。”滕翼断然道:“立即放火烧宅,引得人来救火时,他们的人就不敢强来了,这也可救回宅内婢仆们之命。”乌言着领命去了。
  滕翼再向项少龙正容道:“三弟下了决心吗?”项少龙凄然一笑道:“我再没有别的选择了。由今天开始,谁要对付我项少龙,只要杀不死我,都要以血来偿还。”在这一切全凭武力解决的时代,这是唯一的应付方法。项少龙终彻底地体会到这真理。
  滕翼点头道:“这才像样,可以起程了吗?”猎猎声响,后园的货仓首先起火。咸阳乌府房舍独立,与屋远隔,在这残冬时分,北风虽猛,火势应该不会蔓延往居去。叫喊救火的声音,震天响起。邻居们当然不会这么快惊觉,叫救火的自是放火的人。
  项少龙振起精神道:“我们立即赶回去。”就在这一刻,他知道与吕不韦的斗争,已由暗转明。而直到现在,吕不韦仍是占着压倒性的上风。他的噩梦,何时才可告一段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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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 | 第三章 识破奸谋

 众人策骑往城门驰去时,天际微微亮了起来。项少龙在转上出城的驿道时,忽地勒马叫停。滕翼、荆俊、十八铁卫和那报讯的乌杰,与一众精兵团团员,慌忙随他停下来。晨早的寒风吹得各人衣衫飞扬。长道上空寂无人,一片肃杀凄凉的气氛。风吹叶落里,驿道旁两排延绵无尽的枫树,沙沙作响。
  项少龙苦笑道:“我怎都要接了嫣然,才可放心离去。”滕翼一呆皱眉道:“她在寡妇清处,安全上应该没有问题吧。”
  项少龙道:“我明白这点,但心中总像梗着一根刺,唉!对不起。”滕翼与荆俊对望一眼,都泛起无奈的表情,回牧场乃急不容缓的一回事,怎容得起这时间上的延误。那乌杰焦急道:“项爷!不若另派人去接夫人吧!”
  项少龙和滕翼交换了个眼色,同时心生寒意,都想起了当日出使魏国,临时改道时吕雄的反应。精兵团的团员均受过训练,受着最严格的纪律约束,上头说话时,并没有他们插嘴的余地。为何这乌杰胆子忽然大起来?难道还怕他们不知道形势的紧迫吗?项少龙既生疑心,诓他道:“就由乌杰你和荆爷去接夫人好吗?”乌杰愕然道:“这怎么成哩!我还要给项爷和滕爷引路,噢!”
  乌言着和乌舒两人,在滕翼的手势下,由后催骑而上,左右两把长剑,抵在乌杰胁下处。项少龙双目寒芒闪动,冷笑道:“乌杰你知否是什么地方出错,泄露了你的奸计?”乌杰色变道:“我没有啊!我不是奸细!”话出口,才知漏了嘴。
  要知项少龙在乌家的子弟兵中,地位之高,有若神明。这乌杰在他面前,由于有这心理的弱点,自是进退失据。荆俊勃然大怒,喝道:“拖他下马!”“砰!”乌舒飞起一脚,乌杰立即跌下马背,尚未站起来,给跳下马去的滕翼扯着头发抽了起来,在他小腹结结实实打了一拳。乌杰痛得整个人抽搐着弯了起身体,又给另两名铁卫夹着两臂,硬迫他站着。
  荆俊早到了他身前,拔出匕首,架在他咽喉处,寒声道:“只要有一句谎话,这匕首会割破你的喉咙。但我将很有分寸,没有十来天,你都不会死去。”乌杰现出魂飞魄散的神色,崩溃下来,呜咽着道:“是少爷迫我这般做的,唉!是我不好!当他的侍从时,欠了他很多钱。”
  各人心中恍然,暗呼幸运,若非项少龙忽然要去接纪嫣然一起离城,今趟真是死都不知是什么一回事。这条毒计都不可谓不绝了。项少龙心中燃起希望,沉声道:“大老爷是否真的死了?”乌杰摇头道:“那只是骗你的。牧场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少爷要对付的只是你们三位大爷,否则我怎也不肯做……呀!”腰胁处中了乌舒重重一下膝撞。
  项少龙心情转佳,道:“这家伙就交给二哥问话,我和小俊到琴府去,接了嫣然后再作打算好了。”约了会面的地点后,与荆俊策骑往琴清的府第驰去,这时才有机会抹去一额的冷汗。
  往琴府去时,项少龙有着再世为人的感觉。假若吕不韦所有这些阴谋奸计,均是出于吕不韦府里那叫莫傲的脑袋,那这人实在是他所遇过的人中,智计最高的人,且最擅长以有心算无心的手段。此计真若成功,项少龙只能比庄襄王多活两天。
  这是条连环紧扣的毒计。首先,吕不韦见在红松林害不死他项少龙,转而向乌廷威这一向沉迷酒色的人下手,由嫪毒通过一个青楼名妓,加上相府的威势,再利用他嫉恨不满项少龙的心态,把他笼络过去。当乌廷威以邀功的心态,把乌族准备撤走的事,泄露了给吕不韦后,这大奸人遂立下决心,要把他项少龙除去。毒杀庄襄王一事,可能是他早定下了的计划,唯一的条件是要待自己站稳阵脚后,才付诸实行。
  于是吕不韦借宴会之名,把他引来咸阳。庄襄王横死后,诈他出城,在路上置他于死地。际此新旧国君交替的时刻,秦国上下因庄襄王之死乱作一团,兼之他项少龙又是仇家遍及六国的人,谁会有闲情理会并追究这件事?这个谎称乌应元去世,牧场形势大乱,斗争一触即发的奸谋,并非全无破绽。项少龙和滕翼便从乌杰的话中,觉得陶方厉害得异乎寻常。可是庄襄王刚被害死了,成惊弓之鸟的他们,对吕不韦多害死个乌应元,绝不会感到奇怪。
  而事实上乌廷威虽然不肖,但针对的只是项少龙,并非丧尽天良至弑父的程度。可是加上有形可疑的人似是要到乌府偷袭,使他们根本无暇多想,只好匆匆赶返牧场,这样就正好掉进了吕不韦精心设置下的陷阱里了。若非项少龙放心不下让纪嫣然独自留在咸阳,真是死了都不知是什么一回事。项少龙长长吁出一口气,振起雄心,加鞭驱马,和荆俊奔过清晨的咸阳大道,朝在望的琴清府奔去。
  琴清一身素白的孝服,在主厅接见两人。不施脂粉的颜容,更是清丽秀逸之气迫人而来,教人不敢正视,又忍不住想饱餐秀色。荆俊看呆了眼,连侍女奉上的香茗,都捧在手上忘了去呷上两口。琴清神态平静地道:“项太傅这么早大驾光临,是否有什么急事呢?”项少龙听出她不悦之意,歉然道:“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只是想把嫣然接回牧场吧了!”
  话完后,自己都觉得理由牵强。本说好让纪嫣然在这里小住一段日子,现在不到三天,却来把她接走,还是如此匆忙冒昧,选的是人家尚未起榻的时间,实于礼不合。琴清先吩咐下人去通知纪嫣然,然后蹙起秀长的黛眉,沉吟起来。
  项少龙呷了一口热茶,溜目四顾。大厅的布置简洁清逸,不含半丝俗气,恰如其份地反映出女主人高雅的气质和品味。琴清淡淡道:“项太傅忽然改变主意,是否欠了琴清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呢?”项少龙大感头痛,无言以对。骗她吧!又不愿意这么做。
  琴清轻叹道:“不用为难了。至少你不会像其他人般,说出口不对心的话,只是大王新丧,项太傅这样不顾而去,会惹起很多闲言闲语呢。”项少龙苦笑道:“我打个转便会回来,唉!这世上有很多事都使人身不由己的。”
  琴清低头把“身不由己”念了几遍,忽然轻轻道:“项太傅有否觉得大王的驾崩,来得太突然呢?”项少龙心中一檩,知她对庄襄王之死起了疑心。暗忖绝不可坚定她这想法,否则她迟早会给吕不韦害死,忙道:“对这事御医会更清楚。”
  琴清蓦地仰起俏脸,美目深注地凝望着他,冷冷道:“琴清只是想知道太傅的想法。”项少龙还是首次与这绝代美女毫无避忌地直接对望,强忍着避开目光那种心中有鬼的自然反应,叹道:“我的脑袋乱成一团,根本没有想过这方面的问题。”
  琴清的目光紧攫着他,仍是以那种冰冷的语调道:“那项太傅究竟在大王耳旁说了句什么话,使大王听完后可放心地瞑目辞世呢?当时只有政太子一人听到,但他却不肯告诉我和姬后。”项少龙立时手足冰冷,知道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说那句话本身并没有错,问题是事后他并没有和小盘对口供。假若被人问起时,他和小盘分别说出不同的搪塞之词,便会揭露出他们两人里,至少有一个人在说谎。
  当时他只顾忌着吕不韦,所以背着他来说。却忘了在榻子另一边的朱姬、秀丽夫人和一众妃嫔宫娥,这事最终可能会传入吕不韦耳内去。幸好给琴清提醒,这事或可透过李斯作出补救。琴清见他脸色数变,正要追问时,纪嫣然来了。项少龙忙站起身来,叹了一口气道:“琴太傅一向生活安宁,与世无争,项某实不愿看到太傅受俗世事务的沾染。”领着纪嫣然告辞离去。
  琴清望着项少龙的眼神生出了复杂难明的变化。直至送他们离开,除了和纪嫣然互约后会之期时说了几句话外,再不置一辞。可是项少龙反感到她开始有点了解自己了。
  到与滕翼会合后,纪嫣然知悉了事情的始末。那叛徒乌杰仍骑在马上,双脚被幼索穿过马腹缚着,除非是有心人,否则应看不出异样之处。众人策骑出城,往牧场奔去。到了一处密林内,才停了下来。荆俊把乌杰缚在一棵树上,遣出十八铁卫布防把风。
  滕翼神情凝重道:“今次伏击我们的行动,由吕不韦麾下第一高手管中邪亲自主持,虽只有一百五十人上下,但无不是相府家将里出类拔萃的剑手。图管家竟对此一无所知,可见相府的实权,已逐渐转移到以莫傲和管中邪这一文一武的两个人手上去。”项少龙道:“他们准备在什么地方偷袭我们呢?”
  滕翼指着不远处的梅花峡道:“选的当然是无处可逃的绝地,凭我们现在的实力,与他们硬碰,无疑是以卵击石。最头痛是吕不韦已由乌杰口中探知了我们的情况。”项少龙心中暗叹,吕不韦早便看穿了乌廷威是他们的一个可击破的缺口,可怜他们还懵然不知,以至乎处处落在下风。
  纪嫣然淡淡道:“对于我们真正的实力,舅爷和乌杰仍是所知有限,我们不用那么担心好吗?”
  项少龙暗叫侥幸,在组织乌家这支五千人的子弟兵时,他把二十一世纪军方的保密方法,用到其中。除了他们这几个最高的领导人外,子弟兵只知听命行事。对人数、实力、装备、武器的情况,知的只是自己置身处的冰山一角,且为了掩人耳目,乌家子弟兵平时都严禁谈论有关训练方面的任何事情。所以纵使像乌杰这种核心分子,所知仍属有限。
  滕翼点头道:“幸好我们早有预防,但吕不韦将会因此更顾忌我们,此乃是必然之事。哼!现在我们该怎办呢?”纪嫣然道:“大舅爷现在何处?”
  滕翼答道:“当然是回到了牧场去,等候好消息,亦使人不会怀疑他。至于乌杰,管中邪自会杀人灭口。”纪嫣然道:“那就好办了,我们立即绕道回牧场,迫乌杰和大舅对质,弄清楚乌家除大舅外,还有没有人参与这件事,解决了内奸的问题后,再与吕不韦周旋到底。大不了只是一死吧!”
  项少龙心中苦笑,吕不韦至少还可风光八年,自己往后的遭遇则茫不可知,这段日子真是难捱。点头道:“就让管中邪再多活一会,我们回牧场去吧!”一直没作声的荆俊发出暗号,召回十八铁卫,押着乌杰,由密林绕往左方的山路,往牧场驰去。
  由于路途绕远了,到晚上时,离牧场仍有二十多里的途程。众人待要营时,项少龙道:“且慢!图先既说得管中邪如此智勇兼备,我们出城的时间又延误了整个时辰,他不会不生疑心,只要派出探子,不难发觉我们已经改道而行。小心驾得万年船,我们就算高估了他,总比吃亏好多了。”荆俊兴奋地道:“若他摸黑来袭,定要教他们栽个大跟斗。”
  项少龙微笑道:“我正有此意。”
  营地在一条小河之旁。五个营帐,围着中间燃烧着暗弱的篝火,四周用树干和草叶了十多个假人,扮作守夜的,似模似样。他们则藏身在五百步外一座小丘的密林里,弓矢都准备在手,好给来犯者一点教训。岂知直等到残月昇上中天,仍是毫无动静。他们昨夜已没有阖过眼,今天又赶了整日路,连项少龙和滕翼这么强壮的人,都支撑不来,频打呵欠。
  纪嫣然道:“不若我们分批睡觉,否则人都要累死了。”项少龙醒来时,发觉纪嫣然仍在怀内酣然沉睡,晨光熹微中,雀鸟鸣叫,充满初春的气象。他感到心中一片宁洽,细审着纪嫣然有若灵山秀岭的轮廓。在这空气清新、远离咸阳的山头处,阳光由地平处透林洒在纪嫣然动人的身体上,使他这几天来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和情绪上的沉重负担,暂且解放出来,灵台一片澄明空
  澈,全无半丝杂念。
  就像立地成佛的顿悟般,他猛然醒觉到,与吕不韦交手至今,一直处在下风的原因,固因吕不韦是以有心算无心,更主要是他有着在未来八年间绝奈何不了他的宿命感觉。若他仍是如此被动,始终会饮恨收场。他或不能在这八年内干掉吕不韦,但历史正指出吕不韦亦奈何不了小盘、李斯、王剪等人。换言之,他怎也不会连累了这三个人。既是如此,何不尽量借助他们的力量,与吕不韦大干一场,再没有任何顾忌。
  庄襄王的遇害,说明了没有人能改变命运。就算他项少龙完蛋了,小盘上二十一岁登基后,当会为他讨回公道。想到这里,整个人轻松起来。滕翼的声音在后方响起道:“三弟醒来了!”项少龙试着把纪嫣然移开。这美女娇吟一声,醒转过来,不好意思地由项少龙怀里爬了起来,坐在一旁睡眼惺忪道:“管中邪没有来吗?”她那慵懒的动人姿态,看得两个男人同时发怔。
  纪嫣然横了他们一眼,微嗔道:“我要到小河去梳洗了!”正要举步,项少龙喝止了她,道:“说不定管中邪高明至看穿这是个陷阱,兼之营地设在河旁,易于逃走,假若我是他,说不定会绕往前方设伏,又或仍守在营地旁等候天明。嫣然这么贸然前去,正好落进敌人圈套里。”
  滕翼来到他旁,打量了他两眼,讶然道:“三弟像整个人涣然一新了,自出使不成回来后,我还是首次见到你这充满生机、斗志和信心的样子。”纪嫣然欣然道:“二哥说得不错,这才是令嫣然倾心的英雄豪杰。”
  项少龙心知肚明,知是因为刚才忽然间解开了心中的死结,才振起了壮志豪情。把荆俊和十八铁卫召来,告诉了自己的想法。荆俊点头道:“这个容易,我们荆族猎人,最擅长山野追蹑之术,只要管中邪方面有人到过附近,就算现在绕到另一方去,亦瞒我们不过。”一声令下,十八铁卫里那六名荆氏好手,随他去了。
  项少龙和滕翼又把那乌杰盘问一番,问清楚了乌廷威诓他入局的细节,果然有嫪毒牵涉在内。到弄好早点后,两人与纪嫣然到了小丘斜坡处,欣赏着河道流过山野的美景,共晋早餐。滕翼吁出一口气道:“情况还未太坏,听乌杰之言,应只有乌廷威一个人投靠了吕不韦。”纪嫣然叹道:“他终是廷芳的亲兄长,可以拿他怎办呢?”
  项少龙冷然道:“这没有什么人情可言的了,就算不干掉他,至少要押他到塞外去,由大哥把他关起来,永不许他再踏足秦境。”滕翼欣然道:“二弟终于回复了邯郸时扮董马痴的豪气了。”
  这时荆俊等匆匆赶了回来,佩服得五体投地道:“三哥真是料事如神,我们在离营地两里许处,找到马儿吃过的草屑和粪便,跟着痕追过去,敌人应是朝牧场北的驰马坡去了。”滕翼愕然道:“他倒懂拣地方,那是到牧场必经之路,除非我们回头改采另一路线,否则就要攀山越岭了。”
  项少龙凝望着下方的小河,断然道:“他应留下了监视我们的人,在这等荒野中,他做什么都不必有任何顾忌,或者只是他留下的人,已有足够力量对付我们了。”纪嫣然道:“这管中邪既是这么高明,当会如项郎所说的留有杀着,不怕我们掉头溜走。”
  荆俊又表现出他天不怕地不怕、初生之犊的性格,奋然道:“若他们分作了两组,意图前后夹击我们,那我们就可将计就计,把他们分别击破了。”滕翼道:“你真是少不更事,只懂好勇斗狠,若被敌人缠着,我们如何脱身呢?”荆俊哑口无言。
  项少龙仰身躺了下来,望着上方树梢末处的蓝天白云,悠然道:“让我们先好好睡一觉,当敌人摸不清我们是否于昨夜早离开了时,便是我们回家的好时刻了。”众人均愕然望着他,不知他究竟有何脱身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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